麵對周遭一道道譴責的目光,楚翊卻是半點不著急。
他生怕阿姐代他出頭,哄孩子似的將那包椒鹽花生塞到阿姐的手裡。
“二姐,”楚翊看著楚明嬌,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拍去掌心的碎末,“今天由杜大人主審此案,若是這苦主誣告,他自是不會冤枉了薑姨娘。”
“二姐莫不是以為杜大人是那等子不分青紅皂白就亂審亂判的糊塗官?”
“當然不是。”楚明嬌正色道,做出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杜大人素有‘杜青天’的美譽,自會秉公處理。”
“可我們為人子女的,也不能眼看著姨娘受辱是不是?”
這時,楚翦與楚明苒也擠過人群,疾步走了過來。
“二哥,”楚翦急急道,“我們一起去公堂上,給姨娘求情吧。”
楚明苒附和道:“那老婦時隔十五年,突然跳出來往姨娘身上潑臟水,分明是心懷叵測,想壞侯府的名聲。”
楚明苒至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二哥竟然不是姨娘生的。
明明姨娘自小疼愛二哥,二哥也孝順姨娘,對她與阿翦來說,是個極好的兄長。
可一夕之間,天翻地覆,曾經和和睦睦的一家人支離破碎……
楚明苒兩眼發紅,瞧著楚楚可憐、情真意切的樣子。
不少人紛紛點頭,覺得他們這番話在情在理,然而,楚翊依然無動於衷。
“這小公子小小年紀,對養母如此無情,簡直心如鐵石。”一名圓盤臉的中年婦人唏噓地對著女兒嘀咕,“阿囡,像這種男子絕非良人。”
愈來愈多的人對著楚翊投以不讚同的眼神。
楚明嬌幽幽歎氣,小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失望的表情。
“阿翊,你不願上堂為姨娘求情,可見你心裡對姨娘終究是有怨懟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便是姨娘一開始做錯了,這十五年也不曾短了你的衣食住行,這麼多年的母子情分難道不能彌補絲毫嗎?!”
楚明嬌一邊說,一邊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看著情真意切。
可帕子下的唇角卻噙著一抹挑釁的笑意。
古人最講孝道,孝大於天。
無論薑姨娘做錯了什麼事,她終究是養了楚翊十五年,這是楚翊越不過去的坎。
楚明鳶特意將楚翊送入國子監,顯然是希望他走科舉路。
而科舉最看重名聲,舉人又有“孝廉”的雅稱,一旦楚翊背上不孝不廉的名聲,仕途就彆想順遂,怕是連為他作保的大儒都難找。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既然楚明鳶想把自己踩到泥潭裡,那麼她也不會讓楚翊好過!
楚明鳶冷冷地看著楚明嬌,又看了看連連點頭的楚翦與楚明苒,不由想到方才楚翊被國子監的同窗欺淩的一幕幕,眼神愈來愈冷。
不曾短了阿翊的衣食住行?
阿翊這十五年明裡暗裡受的委屈,豈是楚明嬌這一句話可以輕飄飄帶過的?!
“好啊!”
忽然,楚翊爽快地應了,大力地撫掌,“我們一起上公堂吧。”
啊?楚明嬌以為楚翊絕對不會答應上公堂的,一時愣住。
沒等她反應過來,楚翊已經不由分說地一把拉起了楚明嬌的手,拉著她往公堂方向走。
他還不忘回頭對著阿姐拋了一記默契的眼神,意思是,接下來,看我的!
嘴裡大聲嚷嚷著:“讓一讓,麻煩大家讓一讓。”
“我們是被告的家眷,要上堂。”
旁邊圍觀的人群一聽說定遠侯府的人來了,便為他們幾人讓開了一條路。
京兆府的幾個衙差守在大門外,見楚翊一行人過來,便放他與、楚明嬌進了門,而楚翦、楚明苒則被攔下了。
楚翊一直緊緊攥著楚明嬌的手腕,在公堂與大門間的庭院停下腳步,意味深長道:“二姐,國子監的博士們常教導我,國法大於家法,大於人情。”
“我甚覺有理。”
“可二姐你與我不同,你比我孝順,覺得情大於法。”
“但你可曾想過,萬一薑姨娘真的殺了人,你當如何?”
“二姐,像你這樣的大孝女,是要把那殺人罪攬到自己身上,還是,陪姨娘一起赴死……”
“亦或者,二姐打算收買那苦主,令姨娘脫罪?”
最後一句話他是故意壓低聲音說的,仿佛生怕被京兆府的人聽到似的。
“……”楚明嬌一噎。
她哪種都不會選!
她心裡警鈴大作,總覺得有哪裡脫離了控製,像是野馬脫了韁……
然而,楚翊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拉著她進了京兆府的公堂。
公堂外的楚明鳶冷眼看著這一幕,心情稍微好了一點:這可是楚明嬌自己送上門的。
她蹬鼻子上臉,自取其辱,就彆怪阿翊踩上一腳了。
楚明嬌幾乎是被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堂中。
直到此刻,楚明嬌才發現這公堂裡除了薑姨娘與賴大娘外,又多跪了一個陌生人——那是一名五十來歲身形矮胖的灰衣婦人。
“啪!”
杜大人麵無表情地再次敲響驚堂木,“堂下擅闖何人?”
楚翊落落大方地作揖道:“府尹大人,學生乃定遠侯的次子楚翊,正是被薑姨娘抱到膝下養的孩子。”
說著,他還轉頭對楚明嬌說:“見了大人,還不跪下?”
心亂如麻的楚明嬌一愣:她憑什麼要跪!
楚翊好心地解釋:“我是國子監的監生,隻要清白無罪,便是上了公堂,也不用跪的。”
“可惜二姐你不是……”
言下之意是,你楚明嬌有誥命嗎?!
沒誥命的話,她就得跪。
楚明嬌差點沒咬碎一口銀牙。
卻也知道,如今的她確實沒有與朝廷法度抗衡之力,隻能拉了下裙裾,優雅地跪了下去,但脊背挺得筆直。
“民女乃定遠侯的次女,參見杜府尹。”她得體地行了禮。
楚翊很順口地補了一句:“她就是薑姨娘的親生女兒!”
話音剛落,公堂外的人群中就響起一道戲謔的聲音:“親女和養子都到場了,哈,‘狸貓’與‘太子’齊了。”
杜大人眼角抽了抽,做出一副威嚴的姿態,抬手指著跪在賴大娘身邊的灰衣婦人問:
“花氏,你可認識這二人?”
杜大人來回瞅著堂下的幾人,眼神漸漸複雜起來。
審到這個地步,他如何看不出來,今日敲響鳴冤鼓的這賴錢氏絕對是有備而來的。
此人還特意選在這個時間點敲響鳴冤鼓。
今日是殿試,午後進士跨馬遊街,橫跨半個京城,是三年一度的盛事,京中上至達官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出門看熱鬨。
再過些時候,一些看熱鬨的人就會經過京兆府,此案又涉及定遠侯府的陰私,怕是很快會轟動整個京城。
花婆子抬頭看了看楚翊與楚明嬌,“雖說當年是老婦親手將這兩個孩子調包,可當時他們不過是兩個嬰兒,與現在長相大不相同。”
“不過老婦記得那男嬰的左腳上有一枚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