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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遠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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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反大會這天,幸福村下起了綿綿秋雨。韓東來撐著雨傘站在村委會門口,望著遠處緩緩駛來的中巴車。車門打開,市縣領導陸續下車,最後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春花的母親,被兩名女乾部攙扶著。

"媽"春花從屋裡衝出來,卻在距離母親幾步遠的地方突然停住。五年沒見的母女倆隔雨相望,老人的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聲音。

韓東來悄悄退後,把空間留給她們。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了人,前排是戴著大紅花的當年受害家屬。長慶抱著小剛坐在第一排,旁邊是抱著江陽的江鳳。兩個孩子出奇地安靜,似乎感應到了肅穆的氣氛。

會議開始後,紀委同誌宣讀了平反決定:"經查,路有光同誌在擔任幸福村黨支部書記期間,廉潔奉公,作風正派所謂'收受賄賂'問題純屬誣告"

春花的母親緊緊攥著女兒的手,淚水順著皺紋縱橫的臉頰滾落。當宣布追授路有光"優秀員"稱號時,老人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春花抱著母親單薄的肩膀,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

"下麵請路春花同誌發言。"

春花擦乾眼淚走上台。雨點敲打著鐵皮屋頂,像無數細小的鼓點。她看著台下熟悉的麵孔——韓東來鼓勵的眼神,江鳳專業的記錄姿態,兩個孩子天真的目光還有角落裡挺著大肚子的金萍,竟然也在抹眼淚。

"父親生前常說,當乾部要像向日葵一樣,永遠向著太陽"春花的聲音在雨中格外清亮,"今天不僅是對他個人的平反,更是對正義和真理的肯定"

掌聲如雷。會後,春花的母親被請去接待室休息,市縣領導則冒雨參觀了產業園。韓東來作為技術總監全程講解,江鳳負責翻譯給隨行的外賓。

"韓總監!"一個年輕記者擠過來,"請問您作為路支書青梅竹馬的夥伴,有什麼感想?"

韓東來一時語塞。江鳳自然地接過話筒:"這個問題由我來回答更合適。"她落落大方地挽住韓東來的胳膊,"作為合作社法律顧問,我可以證明他們二位的合作關係非常"

記者尷尬地道歉。等人群走遠,韓東來低聲道:"謝謝。"

"職業習慣。"江鳳鬆開手,"保護當事人隱私。"她頓了頓,"伯克利的事,跟她說了嗎?"

"還沒找到合適時機。"

"抓緊。"江鳳看了眼手機,"最遲下周一要回複校方。"

雨中的光伏大棚泛著冷光。韓東來透過玻璃看見春花正帶著母親參觀,老人粗糙的手輕撫著水培蔬菜的嫩葉,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晚飯安排在村委會食堂。春花的母親被讓到主座,老人卻執意要江鳳坐在身邊:"閨女,聽說你是大律師?"

"阿姨過獎了。"江鳳難得地謙遜。

"我家春花笨,你多教教她。"老人拉著江鳳的手,又拽過春花,"你倆要像親姐妹一樣"

飯桌上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韓東來假裝專注喂江陽吃飯;富貴拚命給長慶敬酒;金萍則突然對胎教產生了濃厚興趣,捧著本《育兒百科》看得目不轉睛。

飯後,雨停了。韓東來送春花的母親去民宿休息,老人卻執意要去老伴墳前看看。月光下,三人踩著泥濘的山路來到墓地。老人撫摸著新換的墓碑,低聲絮叨著家裡這些年的變化。

"咱家春花有出息了,管著好大一個園子你那個冤屈也洗清了"

春花跪在墳前燒紙,火光映著她淚痕未乾的臉。韓東來站在幾步之外,聽見老人突然問:"東來啊,你倆啥時候辦事?"

"阿姨,我"

"媽!"春花慌忙打斷,"我們不是"

"當我老糊塗了?"老人瞪了女兒一眼,"你爹臨走前最惦記的就是這事。"她轉向韓東來,"東來,你爹在世時,我們可是說好的"

紙錢在火盆裡卷曲成灰。韓東來跪在春花身旁:"阿姨,等春花從美國學習回來,我們就"

"美國?"老人和春花異口同聲。

回村的路上,韓東來詳細解釋了伯克利的進修計劃。春花的母親聽得雲裡霧裡,但抓住了一個重點:"要去多久?"

"半年。"江鳳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課程很緊,但值得。"

老人看看江鳳,又看看女兒,突然問:"那你倆?"

"我和江律師"春花緊張地絞著衣角。

"是合作夥伴。"江鳳自然地接話,"也是朋友。"

月光照亮了泥濘的小路。春花的母親走在最前麵,突然哼起了年輕時愛唱的山歌。四個年輕人跟在後麵,各懷心事。兩個孩子已經在大人懷裡睡著了,小臉上還帶著淚痕。

第二天一早,韓東來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看見春花站在晨光中,眼下掛著明顯的黑眼圈。

"我想好了,"她直接說,"我去。"

韓東來揉了揉眼睛:"確定?"

"嗯。"春花點頭,"但有個條件——你每周要跟江陽視頻三次。"

"這算什麼條件"

"還有,"春花打斷他,"等我回來,我們去領證。"

韓東來完全清醒了。晨風吹動春花的發梢,陽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紮著麻花辮的小姑娘,在村口遞給他一個煮雞蛋:"東來哥,路上吃。"

"好。"他聽見自己說。

伯克利的錄取通知來得比預期快。江鳳動用了她在加州的人脈,為春花爭取到了次年春季的入學資格。隨著出發日期臨近,產業園裡的告彆氣氛越來越濃。

"不就是半年嗎?"富貴大手一揮,"俺們等著你回來搞二期工程!"

金萍已經進入待產期,仍堅持每天來辦公室:"路支書,你放心,民宿我給你管得妥妥的!"

最舍不得的是兩個孩子。小剛整天黏著春花,連幼兒園都不肯去;江陽則發明了新遊戲——把各種小物件塞進春花的行李箱,從發卡到餅乾,應有儘有。

"她在考驗你的打包能力。"江鳳評論道,手裡拿著春花厚厚的培訓資料,"這些都要預習。"

出發前一周,周廳長專程從省城回來,在產業園擺了桌家宴。席間,他抱著江陽,不時給小剛夾菜,儼然一位慈祥的外公。韓東來和春花坐在一側,江鳳獨自坐在對麵,場麵既溫馨又微妙。

"爸,"江鳳突然說,"我打算在帕羅奧圖買房。"

周廳長的手一抖,茶水灑在桌布上:"挺好。"

"帶院子那種。"江鳳繼續道,"方便孩子玩耍。"

韓東來明白她話裡的暗示——那將是一個真正的家,而不僅僅是臨時住所。春花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飯後,周廳長把韓東來叫到院子裡。初冬的星空格外清澈,呼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夜色中。

"東來,"老領導點了支煙,"我明年退休。"

韓東來一怔:"這麼快?"

"到齡了。"周廳長吐了個煙圈,"退休前想把一件事落實——幸福河流域生態農業推廣項目。"

"那是好事啊。"

"需要個負責人。"周廳長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省農科院副院長,正處級。"

夜風吹散煙灰。韓東來望向屋內——透過窗戶,他看見春花正在幫江陽梳頭,動作笨拙卻溫柔;江鳳則和小剛玩著拚圖,素來嚴肅的臉上帶著罕見的輕鬆。

"周叔,我"

"不急。"周廳長拍拍他肩膀,"等春花回來再說。"

最後一晚,春花在村委會加班到深夜。韓東來去接她時,發現她正對著電腦屏幕抹眼淚。

"怎麼了?"他緊張地問。

"沒事"春花慌忙關掉頁麵,"就是看資料太感動。"

韓東來瞥見了屏幕一角——是她父親生前的照片。他默默遞上紙巾,沒有拆穿。

回宿舍的路上,兩人不約而同地繞道去了河邊。老柳樹還在,隻是葉子已經落光,光禿禿的枝條在月光下像一幅水墨畫。

"記得我們小時候"韓東來剛開口,春花就接上:"你說要當兵,我說將來當老師。"

"現在我們誰都沒實現當年的願望。"

春花笑了:"但實現了更重要的。"

月光照在河麵上,碎成千萬片銀箔。遠處產業園的燈光依然明亮,像一座永不熄滅的燈塔。

出發這天,全村人都來送行。春花穿著江鳳幫她挑選的藏青色套裝,拖著兩個大箱子,裡麵塞滿了鄉親們塞的土特產。

"到那邊彆舍不得花錢!"春花的母親抹著眼淚,"咱家現在不缺錢了!"

小剛抱著春花的腿不放,哭得撕心裂肺。最後還是江陽有辦法,掏出個棒棒糖就哄住了他。

"照顧好自己。"韓東來幫春花整理圍巾,"有事隨時打電話。"

"嗯。"春花點頭,突然壓低聲音,"你也要常去看江陽。"

江鳳抱著手臂站在一旁:"再不走就誤機了。"

去省城的車上,春花一直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韓東來坐在副駕駛,不時從後視鏡看她一眼。兩人都沒說話,但某種無聲的默契在車內流淌。

機場告彆時,春花突然抱住韓東來,在他耳邊輕聲說:"等我回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安檢口,背影挺拔如初春的白楊。他腦子裡忽然閃現出兒時她送給他《紅岩》的片段……

回村的路上,韓東來的手機響了。是春花發來的短信:"登機了。s:我在你枕頭下留了東西。"

枕頭下是一個手工縫製的平安符,裡麵裝著向日葵籽和一張小紙條:"無論走多遠,根永遠在幸福村。"

韓東來把平安符掛在床頭,窗外是產業園璀璨的燈火。遠處傳來夜班工人的說笑聲和機器的嗡鳴。在這片他們親手建設的土地上,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而離彆,隻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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