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翊就在帥帳外站著。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李文忠穿好盔甲,從內走出。
看到胡翊時,李文忠有些詫異,“一夜沒睡啊?”
七日趕路2400裡,就前夜到達時,胡翊睡了個囫圇覺。
再加上昨晚又是一夜沒睡,胡翊那兩隻眼睛腫的很明顯。
李文忠扯著胡翊往營外就走,說道:
“既然來了,陪我去巡營。”
“大帥。”
胡翊的話,已到了嘴邊。
李文忠打斷他說道,“叫二哥,沒人的時候叫什麼大帥,顯得生分了。”
胡翊隻得改口說道,“二哥,我有件事不明白,想來問你。”
李文忠點了一下頭,拉著胡翊邊走邊說道:
“先巡營,話後麵說。”
巡視了一遍營寨,又去檢查水源地。
李文忠的檢查十分仔細嚴格,力求摳到每一個細節處。他告訴胡翊為何要在隆興寺紮營,又將紮營之法傳授給他,說了許多行軍細節上的事。
胡翊心裡雖然憋著事,李文忠教他的這些東西還是要學的,從這些行軍的細節當中,胡翊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牽一發而動全身”。
行軍打仗,很多時候並非是看對方的智計是否出眾,隻要能做到少犯錯,便已經具備獨領一軍的能力的。
巡過一遍大營,日頭已經高高的升起來了。
李文忠這才同胡翊講話,說起了昨晚的事:
“心裡憋著事呢吧?你昨夜出營,我就知道了。”
胡翊身為監軍,算得上是軍營中的二號人物,他的行蹤李文忠自然是知曉的。
胡翊就說道:“二哥都知道我要問的事了,想必是能夠給我一個答複的。”
李文忠卻沒有直接給出答複,而是問了胡翊幾個問題。
“我先要你去把這些問題弄明白了,軍驛站有多少馬匹?每日損耗跟消耗是多少?驛兵每日可行進多少裡地?”
李文忠又道:
“聽說你昨日在傷兵營忙了一日,那就再了解了解傷兵營,去問問醫官還剩下多少藥材?戶部每次能補充我們多少藥材?把這些都問清了,你再回來找我吧。”
麵對李文忠忽然提出的問題,胡翊隻能去找陳龍了解情況。
軍驛站的事,陳龍是知道的,當即告訴胡翊道:
“姑父,軍驛站有大驛、中驛和小驛,咱們主帥的中軍自然用大驛,有驛馬120匹。”
從陳龍的介紹,胡翊有所了解。
大驛有驛馬100—120匹,主帥中軍大營才可配備。
中驛有驛馬50—60匹,適合副帥行軍時候攜帶,彼此互通消息。
小驛有驛馬20—30匹,一般像先鋒營中所用。
李文忠帳下副帥是廖永忠,就是將韓林兒沉江的那個人。
前鋒現在是傅友德,作戰勇猛,戰績卓著。
每日的損耗,大概是每匹戰馬一日15斤草料,驛兵運送時每日3斤口糧。
就拿中軍的大驛來說,每日送往徐達、常遇春軍中的信件便有許多,還要和傅友德、廖永忠等人聯絡。
身為主帥,李文忠每日要回信、下達新的命令送往各地軍中,又要上書向皇帝奏報軍情,此外可能還要催促六部、提前支會各州府,另外還有許多護送物品等重要的雜事算在其內。
這樣算來算去,每日那120匹驛馬幾乎都不得空,常常還要抽調軍中戰馬加入消息的傳遞當中。
陳龍又說道:
“驛馬大都是從軍中退下來的,腳力慢,負重也輕,咱們的驛馬能馱150斤,每日行進3040裡地,若是緊急軍情當然就要用快馬了,否則的話,就要緊著打仗的騎兵們率先挑選良馬。”
這倒也對。
如此算下來的話,一個送信的驛兵,體型必須要瘦,若是趕的路程遠一些,還需要自身攜帶足夠的乾糧和馬料。
先不論成本,把這些重量加上去,一匹驛馬馱載的重量就極其有限了,至多不會超過40斤。
單單是送信,信件一類需要裝進竹筒之中,規避極端天氣,再加上體積的考慮在內,一個驛兵身上隻攜帶書信的話,百十來封便已到了極限。
一次大軍傷亡下來,堆積幾千封家信,如何送回去?
何況士兵們家鄉分散在各州府,行程和距離都極遠,中途的補給又是問題,這些加起來就很難了。
胡翊經過了解,已然知道了李文忠的苦心。
隨後和陳龍又去了趟傷兵營,了解藥材給養的事。
老醫官給出的答複是,戶部運送的藥材給養很少,不足每次戰後所需藥材總量的一半。
這還是因為李文忠的地位擺在那裡,沒有克扣的前提下。
不然那些將帥們人人都多搶一份,輪到彆人時,便會少一份。
歸根結底,戶部也沒招兒,大明今年才開國,元大都還未攻破,連年的戰事殺到如今,百姓們沒有休養生息的機會。
正因為許多地方已經變成無人區,朱元璋才要強行把人遷過去,發展壯大的一個前提條件就是必須得要有人,有人才能做事和提升。
戰亂下來死傷慘重,饑餓導致的大量黎民死亡,糧食都不夠吃,何況是種藥材了?
藥材產量上不來,軍中醫療資源不足,便隻能區彆對待。
自然是優先治療那些輕傷和重傷之人,對於致死傷者就放任自流,給點金瘡藥,命硬能扛下來的,再給他們治傷。
命不夠硬,那就怪命不好,怪不得人了。
聽聞這些事後,胡翊更加體會到打仗的殘酷。
以往隻知道打仗很苦,現在親身經曆後,才知道真正到底有多苦!
偏偏受到諸多限製,沒有辦法去改善。
李文忠作為三軍主帥,需要時刻權衡利弊,對於致死傷兵們放任不管,看似很殘忍,可又不得不如此做。
燒家信也是一樣的道理,歸根結底,是因為資源不足。
擰巴的點就在於這裡。
朱元璋下的命令沒錯,戰場放棄同伴者,斬!
這更不會有錯。
困於環境和周邊因素,李文忠他們隻能做出抉擇,犧牲作用最小的那批人。
但是對於那些被犧牲掉的個體們,命運又是多麼不公啊?
沒有人想死,大家都想活!
隻是最後,卻被選擇性的放棄掉了……
胡翊心中暗暗想著這些事,一開始他陷入到兩難境地。
可是後來,忽然發覺了問題所在。
“選擇是錯的,他們的選擇是錯的!”
胡翊突然明白了,軍中的驛馬閒不下來,戰時沒有資源去運送傷兵們的家信。
但這是焚燒信件的理由嗎?
戰時不行,那戰後呢?
為何就不能將傷兵們的家信暫時封存,留在某地,等到戰後驛馬閒置下來了,再將這些家信送回去?
班師回朝之際,大家都沉浸在喜悅之中,空著手回歸,為什麼就不能每個人身上帶些東西回去?
困於環境和內外部因素,受到許多限製。
但這些事絕對不是沒辦法解決的!
而要解決這些事,便需要去爭取。
胡翊的雙眼忽然變得明亮起來,有些事要去爭!
不爭,得不到,也改不了。
但是爭了,就有改善的可能。
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