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英魂血,尚未冷(1 / 1)

推荐阅读:

“不敢,屬下絕沒有這個意思,隻是這些事向來由屬下管理,大帥並無不滿,監軍大人若執意要過問此事,還請問過大帥。”

蔣清看到胡翊把事挑明了,暗罵了一聲晦氣,索性也就一口把話說死。

胡翊要是夠膽,就去李文忠那兒當麵過問此事。

否則的話,就繼續在軍營之中混軍功,哪兒涼快上哪兒待著去,以後彆插手他的事。

畢竟這監軍一職,名義上是監督七萬大軍,從兵馬、糧草到醫療、後勤,哪裡有問題都可以行使監察之權,甚至還有一點生殺大權傍身。

但是李文忠的軍中,那隻能是李文忠說了算。

何況大家也都知道,胡翊是個過來混軍功的關係戶,對他客氣是照顧李文忠的麵子,可不是因為他的監軍頭銜。

真想在軍營裡管事,叫他去跟李文忠說去。

蔣清這麼一搞,還真給胡翊出了個難題。

看到蔣清如此淡定,且還在慫恿胡翊去告狀,胡翊心裡明白,李文忠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那麼,李文忠對於這些事情的態度,至少是默認了的,他一直在放任自流。

至於胡翊,他確實是來混軍功的,能在軍中順暢行事,全仗著李文忠給他站台。

結果初來乍到不到三天,就跑去跟李文忠對著乾,質問三軍主帥?

這也太沒有規矩了!

先不論彆的,就說胡翊在軍中失去了李文忠的支持,又能蹦躂多久?

今早李文忠才送了他一把洪武迅雷銃,又是熱情的為他站台,又是領著他巡視軍營。

這份人情,其中還夾雜著李貞、朱元璋他們的這層關係。

胡翊碰到這種事,一時間腦子裡仿佛有兩個小人,在互相打架。

一時間,他心中壓抑,憋著怒火。

怎可如此對待這些為國捐軀的英魂?

一時間,又想到了李文忠的人情。

想到朱元璋、李貞,和朱靜端的婚事,以及胡家未來的命運牽連……

蔣清站在一旁暗暗看著,見胡翊沉默下來,知道胡翊被架在那兒進退兩難,立即便拱手對胡翊說道:

“監軍大人,此時已是深夜,屬下該當休息了,明日大人需要的蒜,天明自當送去,還請大人體恤屬下這幾日勞心費神,屬下感激不儘。”

在一道逐客令把胡翊送走後,蔣清得意地撣著袍袖,將大帳又拉上。

隨後,看著兒子的絕筆信,忽然又悲從中來……

至於胡翊,今夜他過得十分憋屈。

軍驛丞被放回去,於蔣清那裡又占不到任何便宜。

陳龍望著他,既理解他的艱難和不易,又心有不甘。

胡翊自己也是如此。

他在傷兵營中巡視過一趟,才知道那裡的疾苦。

為了大明,這些軍卒們出生入死,為國捐軀。

反倒是死在戰場上的還好些,死的早,來不及想身後這些煩心事。

那些身受重傷之人,多半是要死的,尤其是身患致死傷之人,九成多都要死去。

為大帥賣了多少次命,水裡來、火裡去。

最後的歸宿,卻是躺在幾根樹乾捆綁成的簡易木床上,沒有醫治,隻有一點點金瘡藥可用。

然後默默等死。

看著身邊的同伴,一個個斷了氣,被抬出去,扔進土坑。

叫天不應,入地無門,最後隻能寄希望於一封絕筆書,把它交到家人至親手裡,做一個無奈的告彆。

結果呢?

最後連如此卑微的請求都得不到滿足。

蔣清平時根本就不進傷兵營,這些家信揣在身上也交不出。

好不容易來了個胡監軍,接過了大夥兒的信,最後不是送到家人至親的手裡,隻是在距離傷兵營幾百米外的地方,一把柴火付之一炬。

那把火,燒掉的是忠魂!

是良知!

也是良心和人性!

這些英魂們流淌下的鮮血,還尚未冷卻啊!

胡翊的心裡,此時他已然化作這些傷兵,代入到他們的心路曆程之中。

越是如此,就越是難以入睡,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陳龍就坐在大帳外頭,受著冷凍,一言不發。

不知過去了多久,胡翊打開軍帳,看著外麵孤坐的陳龍,叫道:

“彆在外麵凍著了,來大帳裡坐。”

胡翊看著絕望的陳龍,從火爐上倒出一杯煮燙的羊奶遞過去,而後說道:

“說說你的事。”

陳龍搖著頭,“姑父,我沒有事。”

胡翊卻說道:“你沒有事,會為了那些傷兵哭到哽咽?”

“你若沒有事,今夜從蔣清那兒出來,你會如此的心灰意冷?”

胡翊走過來,把一件衣服披在他肩上,又說道:

“你若沒有事,就不會對這些事表現的如此熱烈了,真當我這監軍是個傻子?”

陳龍似乎還在遲疑,猶豫著。

胡翊道,“實在不願說,就回去休息。”

“姑父!”

陳龍終於開口道:

“我親哥哥就死在蔣清手上!”

“你說什麼?”

胡翊沒想到這其中竟然如此複雜。

陳龍立即又道:

“哥哥生死不知,我最初在傅友德將軍營中打探消息,後輾轉來到父帥帳下,這才打聽到哥哥的死因,他本打算寄回家中的書信和餉銀,都被蔣清弄沒了,我父母、兩個妹妹餓死在家中,這蔣清就是罪魁!”

胡翊腦子裡轉的飛起,聽說這些後,立即問道:

“你來到軍中,是為了尋哥哥蹤跡?那你又是如何做了大帥的義子?”

陳龍這才又說起道:

“我是父帥手下義子當中打仗最差勁的那個,若不是父帥所救,早已死在山東了,義兄們都在戰場上殺敵立功,我隻得學了些文墨,父帥看過我的製圖很有條理,說軍中不可隻有武將粗人而無文墨先生,這才提拔我在軍中做了個小官,父帥從此收我為義子,管起了後勤軍務。”

在胡翊的追問下,陳龍這才道出了之前提到李文忠,生生又咽回去的那些話。

“查出家信的事,我找了個機會隱晦地跟父帥提到過,父帥並無回應,後來也曾再提過一次,父帥說我不懂得身為將帥者的取舍之道,又說我不通軍務,訓誡我要多做事,少說話,自那以後此事就擱置下,不敢再提了。”

胡翊默默聽著,這又是個一家死絕,哥哥杳無音信,弟弟無奈從軍打探哥哥下落的悲慘故事。

那個下落不明的哥哥,便是陳龍心中唯一的一點寄托,沒有確定其死訊前,這大概就是他在世上的唯一一個親人了吧?

胡翊下意識問道:

“你哥哥叫什麼名字?”

“姑父,我哥哥叫陳青,陛下與張士誠作戰時,哥哥隨父帥攻打湖州城,哥哥是攻城兵,攀上雲梯往城牆上爬了一半時,被敵兵用燒得滾燙的熱油從頭潑下,摔的大腿斷裂,賊蔣清把他們轉運傷兵營,也是扔在致死傷營之中活活痛死,臨死前把他辛苦積攢的三兩餉銀和一封家書,交到蔣清手中,被一把大火焚了個灰燼。”

陳龍說到此處時,已是淚如湧泉。

胡翊心情沉重,最後問道:

“這些事你從何處得知的?”

“有當日親眼目睹的老兵,我輾轉於幾個軍營詢問消息,後來被父帥收為義子,打聽起消息來更為方便。”

說罷,陳龍將身上一個精心保存的小簿子打開,上麵在不同時段都記錄有人名、推測,以及那些老兵們口述的消息。

胡翊看了一遍小簿子,而後心中已然有所定奪,目光之中的遲疑消褪,變作了果決。

正逢這時,天色也將要亮了!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