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軍大人開了口,願意為這些傷兵們治傷。
隻是這句話喊出去後,幾乎沒有得到任何的響應。
胡翊對於傷兵們的反應,其實心裡預測到了。
他雖身為監軍,又怎能和一個擁有三十年資曆的老醫官相比?
能在軍中立足三十年,這足以說明老醫官的本事。
也許是看到胡翊的話沒有引起反響,有些冷場,彆人不知道胡翊的本事,陳龍是知道的。
李文忠當時聽說家中的變故,虎目含淚,這個一向以勇敢、堅毅著稱的鐵血將帥,也是幾近崩潰。
得知文氏和李景隆性命無虞,胡翊於鬼門關前將二人救回來時,李文忠更是連忙祭拜蒼天,口稱胡翊是大恩人。
陳龍見到大家都不說話,心裡憋的不舒服,氣惱的幫著胡翊介紹道:
“你們知道監軍大人是什麼人嗎?大帥妻兒都是他一雙妙手救下的,當時陛下把太醫院的人都拉過來,沒有一個人能治,陛下發怒要砍了那些人的腦袋,是監軍大人用藥開方,救下了人命。”
經陳龍這麼一說,在場的傷兵,又將目光轉向胡翊。
老醫官聽說了胡翊的底細,目光中帶著驚奇,重新打量起了這位年輕的監軍大人。
這位老醫官平生最大的榮耀,便是因其在軍中救治得力,被太醫院賜了一塊匾額,又被擢升得到了“太醫院行走”的官職。
若是連太醫院那些禦醫們都救不得的病,胡翊都能救?
那這位監軍大人,一定是個有本事的。
得知這些後,老醫官的態度有了些轉變,主動開口幫著胡翊招攬起了傷兵。
他對這些傷兵們說道:
“大人能醫好太醫院都醫不好的病,這個新藥方肯定是值得一試的,你們有誰想要試藥的,快些上來?”
老醫官幫忙說話了。
隻是效果一樣不好,依舊沒人敢上前來。
“在大人手下治療,可免受烙鐵之苦,又能不落下殘疾,你們就真的不想試試嗎?”
實在不是這些傷兵們不願意試,畢竟療效如何,他們一無所知。
有句話說得好,百聞不如一見,耳聞不如目睹。
看到這些傷兵們的遲疑,胡翊心裡也明白了,這些人不信任他,大家自然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手上。
畢竟命隻有一條,在老醫官手上,至少還有三四成活命的機會。
大家心裡也都有一個疑惑,大蒜辛辣無比,敷在傷口上比撒了鹽還要痛苦,真就能平白無故讓腫脹要命的膿瘡自行消除了嗎?
麵對這種質疑和不信任,胡翊腦海裡略一思索,問陳龍道:
“這間營房裡治的,都是重傷兵嗎?”
在得到陳龍肯定的答複後,胡翊點頭說道:
“那好,現在帶我去患有致死傷的傷兵營房。”
在這裡吃了癟,是因為重傷的傷兵們,還有3—4成救活的幾率。
他們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一個陌生人手上,即便要賭,大家更願意交給老醫官來賭。
但是去找致死傷營的傷兵,他們就沒這麼多顧慮了。
因為患有致死傷的病患,隨時可能斷氣,十人裡能有一人活下來都不容易。
這些人多半對於治愈已經不抱什麼希望,甚至是絕望了,自然就會有許多人願意接受胡翊的大蒜療法,做垂死掙紮。
況且胡翊對於大蒜的治療效果究竟如何,也沒有一個具體的數據,需要先做嘗試。
陳龍帶著胡翊往致死傷營走去,這個兵營還在整個傷兵營的最後麵。
去的路上,胡翊問道:
“這整個傷兵營,加起來大概有多少傷兵?”
陳龍對於這些數據掌握的很充分,都不用想,便脫口而出道:
“大約有八千多名傷兵,這些都是重傷和致死傷的,輕傷者都在隆興寺大營,每日還要隨軍操練。”
胡翊點著頭,這個傷兵數字跟他計算的大致能夠對上。
這說明之前關於傷亡的計算,大概是準確的。
胡翊來了一看,致死傷營,和重傷兵營完全不一樣。
重傷兵營裡是火紅的烙鐵和柳葉刀,以及傷卒們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音。
致死傷營裡,則是一片死氣沉沉。
剛一進來,便看到士兵們用擔架在抬屍體,且此時的營外空地上,已經橫豎躺著七八十具屍體了。
胡翊進入到一間營房裡,看到臨時搭建的粗陋木床上,橫七豎八躺著二十幾人,其中一多半都是有出氣,沒進氣,眼看就快活不成了。
“這裡怎麼一個醫官都沒有?”胡翊不解的問。
陳龍有些沉默,怔了一下後,才附在胡翊耳邊低聲說起道:
“姑父,這些人九成多都活不下來,各軍營的醫官本來就不夠用,隻是早晚來一趟查看一下狀況,剩下的就不管了。”
胡翊心裡明白,這些戰場患了致死傷的人,其實已經被放棄掉了。
若不是朱元璋頒布條令,戰場放棄受傷的同伴者,力斬!
這些致死傷兵們,多半會被同伴拋棄在戰場上,都不會被救走,最後隻能被敵人發現,折磨致死。
亦或者,成為野狼、野狗、豺狽等動物的口糧,被活生生撕裂。
大概陳龍也有些於心不忍,對著屋裡的人開口說道:
“監軍大人來看你們來了,有什麼話要對大人說的,你們快著些。”
一聽說是監軍大人來了,這些等待死亡降臨,已經心生絕望的傷兵們,用儘自己最後一點力氣往起來爬。
胡翊看到他們已經這個樣子,還在往起爬,立即製止說道:
“你們不要動,有話躺著說,多留幾分力氣,興許可以活命。”
“大人!”
屋內忽然響起一聲哭腔,一個滿身是血,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從木床上爬起來。
他左邊半個肩膀,被火銃打的血肉模糊,整個肩膀都已然塌陷下去了。
前胸、後背還有幾處傷口在往外滲著血,依稀可見到傷口深處的白骨。
胡翊僅是看了一眼,便知道這個和自己同齡的年輕傷兵,多半撐不到一個時辰後了。
“大…大人,小人想…求您一件事。”
這個年輕傷兵,艱難地從自己胸膛處,取出一封蠟紙包裹的家信。
蠟紙之上已然被鮮血染紅,但裡麵的書信,卻依舊乾淨完整。
年輕的傷兵立即翻身下床,摔倒在地,胡翊連忙去扶他,傷兵小心翼翼地攥著書信的一角,生怕自己手上的血跡玷汙了信紙,把上麵的文字弄汙。
他狠狠地喘了好幾口氣,這才用儘自己渾身的力氣,向著胡翊近乎哀求的說道:
“請大人,將小人的絕筆書送回父母手中,我家住址是鳳陽府濠州鐘離縣,太平鄉四圖仁裡三甲趙家莊,村東頭老槐樹北第三戶,戶主趙四保乃是我父。”
年輕的傷兵跪地磕頭,此時竟是聲淚俱下道:
“求求大人了,兒將死,這封絕筆信,請…請務必交到我父手中,叫他不必再盼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