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縣,城南賭坊。
厲尋激動的快要從桌子上站起來了,他雙手扶在桌麵撐住前傾的身子,和周圍的一群賭漢們圍在一起,瞳孔死死盯著桌子上的骰盆,麵色潮紅、緊張到了極點。
下一刻,莊家將蓋子拿起,兩個一點,一個三點。
“唉!”
“可惜了……”
在場之人皆是失望至極、唉聲歎氣,極個彆脾氣不好的還揮拳砸向桌邊。
莊家笑嘻嘻的望著厲尋,表情諂媚的說道:“小!嘿嘿,厲公子,不好意思了~”
說罷,他便握著手中的黃木耙子,在厲尋嫌恨的目光中將他身前僅剩的一堆銅錢和幾角銀子都勾了過去。
“真他娘點背!”
厲尋罵了一聲,甩著袖子就轉身離開了牌桌,家裡的書童立刻跟了上去,卻被厲尋一巴掌扇在了臉上!
“沒眼色的東西,離我遠點!”
書童捂著自己的臉,畏懼的向後躲了躲。沒想到厲尋又一腳踹在了他的腿上,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就將他扯著甩出了門。
“你躲著我做什麼?你也嫌我晦氣是不是?”
書童握著手腕,吸著冷氣忍痛站起身來,顧不得擦去破了皮的傷口上被鮮血沾濕的塵土,連忙搖頭討饒:“沒有沒有!少爺饒命!小人哪敢呐!”
厲尋越看他越生氣,表情凶狠的擼起袖子,從一旁抄起一根棍子就要繼續毆打書童。他是家中幼子,從小父母寵溺,行事向來乖張,這事紀縣的老百姓都知道。
就在他高舉著棍子準備揮下時,突然聽到了車軲轆發出的“吱呀”聲。
循聲望去,一輛牛車從街道上駛了過來,車還沒停下,坐在上麵的幾個蒙臉漢子就先抱著一些破布從車上跳下來了。
他們一下車,就從破布裡掏出菜刀、棍棒和流星,氣勢洶洶的奔朝著厲尋奔來!
傻子都能看出來者不善,厲尋臉色一變,趕忙將棍子一丟,一溜煙的往賭坊大門旁邊的巷子裡跑去!
那幾個蒙麵漢子窮追不舍,厲尋回頭看了一眼,確定他們的目標真的是自己後,更加不要命的狂奔起來!一邊跑還一邊慌亂的把巷子裡的竹杆、木梯還有藤筐統統撥倒以阻延他們追趕的速度。
氣喘籲籲的跑到巷子尾後,他又拐彎向著右邊繼續奔去。可還沒跑出去兩步,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塊掄圓了帶著風的木板,“砰”的一聲就砸在了他的麵門上!
厲尋隻覺得鼻子猛的一酸,鼻涕不住的往下流,牙齒也有些鬆動,嘴皮裡的肉疼得厲害。
他伸手摸一了把口鼻,才發現全是血。
儘管頭很暈,但潛意識告訴厲尋絕對不能倒下,腎上腺素接管了他的身體,踉踉蹌蹌扶著牆磚站了起來。
可是下一刻,腹部又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脖子上又被人猛的砸擊了一下,身體不受控製的向著地麵上摔去,臉重重的擦在了地上。
感覺昏天暗地的厲尋隻聽到幾句“就是他”、“要不要弄死他”之類的隻言片語,就被腳踩的昏了過去。
等到書童喊來巡街的衙役,在巷子裡找到躺在地上睡的安詳的厲尋時,那幫蒙麵漢子早就沒影了。
由於厲家平時孝敬他們的茶水不少,所以衙役們還是忍著惡臭,將渾身被潑了糞水的厲尋用棍子插上板車,拉著去了最近的醫館。
——
十月的清晨已經有些泛冷了,可望雲鎮的麥場裡卻是熱火朝天。許多光著膀子的年輕人都整齊的排成方陣揮舞著手中的棍棒,“喝”、“哈”聲整齊劃一。
四周還有很多奇怪的設施——兩個石墩子中間橫著一根房梁木;兩根柱子高高豎起,上麵橫著一根木頭,用麻繩編製成了菱形網格;一塊大木板,側麵開了一個孔洞;地麵挖了一個方坑,裡麵卻沒有任何東西;地麵上插著許多成排的棍子,上麵橫著攔繩,但高度還不及膝。
還有一些漢子像極了道館裡的居士,似乎是在練太極,可蹲下去後卻一動不動了,如同雕像一般佇立在微涼晨光裡。
由於來麥場訓練有肉吃,所以他們的身體也比尋常百姓看起來要敦實一些,這些人神情嚴肅,根本看不到笑鬨,甚至還有領頭模樣的人一腳將一個蹲的不穩的少年踹倒在了地上。
王臣鶴看著這些人,又看向一旁的淩晨,有些不確信的問道:“你真的要讓我教他們讀書認字麼?”
淩晨表情滿意的負手而立,望著場中勃勃競發的景象,點著頭說道:“當然,讀書是為了能心平氣和的和傻鳥說話,鍛煉是為了讓傻鳥能心平氣和的和你說話。二者缺一不可呀~”
王臣鶴再次看向眼前的這些少年,凝眉問道:“淩兄,你做這些……想乾什麼?”
淩晨一臉無辜的瞥向王臣鶴:“也是為了能讓傻鳥安靜的聽我說話。”
“雖然麥場上的這些東西我沒見過,可他們身上的氣質我卻有些熟悉,你知道是在哪裡感覺到的麼?”
“哪?”
“盧龍軍的邊軍營。”
淩晨嗬嗬一笑,望著場上的三匹馬和排著隊等著練習騎術的少年們,搖頭喃喃道:“還是不夠哇……”
下一刻,他又回過神來:“你說什麼?邊軍營?唔……是啊,平靜的水麵培養不出優秀的水手,還是得找個機會把他們拉出去練練才行……”
王臣鶴見淩晨不接話茬,暗歎了一口氣,不再追問了。淩晨沒有騙他,他真的打算把這群護莊當軍伍來訓練。
這也可以理解,一旦有戰爭,就必定會生出許多趁亂作惡的盜賊匪寇。訓練一些武裝保衛鄉裡的情況並不少見,如果隻是這樣,倒也不足為奇。
可淩晨還要教他們讀書識字。
周圍的一切都已經引不起王臣鶴的興趣了,他的注意力全在身邊這個小他快一輪、難以用常理揣度的年輕人身上。
他究竟想乾什麼?
“你呀~心思重了。”淩晨見王臣鶴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樣,無奈的向他解釋道:
“如今戰事頻發,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去打仗。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征調到戰場上去送死。訓練是為了讓他們能多出活下來的幾率,讀書是為了讓他們能有一技之長。即便以後不幸到了軍中,也能謀一份不用親自提刀砍人的差事。”
“原來如此。”
王臣鶴聽到這裡不由的長出了一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確實是高瞻遠矚、考慮周詳。淩兄還是當初那個義贈酒食、幫助彆人不求回報的心懷天下之士。
正言語間,劉廷讓光著膀子、嘴裡哈著白氣昂首闊步的來到了淩晨和王臣鶴麵前。他先是向著淩晨行了禮,而後又朝著王臣鶴好奇的看了過來。
“這是王臣鶴王兄,從今往後,你們上午繼續保持訓練,但是下午要讀書寫字。筆墨紙硯我會給你們準備,地點就在鎮子私塾後麵的。”
劉廷讓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從前的恩恩怨怨,早就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了。如果說淩晨在臨潁作出的政績讓他自愧不如、當初那一百柳條的酸爽讓他記憶猶新,那在聽說了他單騎救主、雨夜屠敵的傳說後,就隻剩下深深的折服了。
現在隻要是淩晨吩咐的事,他隻做不問。
“這是劉廷讓,我們鎮劉員外的公子。讀過書、也練過武藝。這些護莊都是歸他指揮的,你有事可以直接跟他說。”
王臣鶴聽後朝著劉廷讓拱手道:“劉公子,幸會。”
劉廷讓也光著膀子抱拳說道:“王兄折煞某了,既然是淩相公所托,王兄有事儘管吩咐就是了。”
“哈哈哈哈~”
淩晨摟著王臣鶴的肩膀,拍著劉廷讓寬闊的後背,和他們一起望向麥場上的少年們:
“都是自家兄弟,你們就不要互相客氣了。這幫小子們若是學到王兄的見識和才華,練成劉兄的武藝和槍棒,莫說是一個小小的望雲鎮,就是這天下,也能去闖一闖了!哈哈哈哈~~”
王臣鶴和劉廷讓先是齊齊看向仰天大笑的淩晨,後又互相對視一眼,也跟著哈哈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飄蕩在秋日的清晨,朝陽緩緩升起,漸漸消融了草葉上的薄霜。
——
臨潁縣的縣尉名義上是淩晨,可他不但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反而還直接玩起了消失,根本找不見人。現在的常務副縣尉是劉文越。
在淩晨的不斷試探下,馮延也徹底放棄了自己的底線,乾脆眼不見為淨,淩晨愛乾啥乾啥。現在連他也把劉文越當縣尉來命令了,除非有大事,否則壓根不找淩晨。
要不是看在每月不間斷送來的銀子和文公手下七萬江淮軍的份上,他早就將這等偷奸耍滑、冒領虧空之徒按在地上,重打八十大板了!
其實訓練護莊隻是淩晨在聽說了戰火四起後有感而發、順手為之的小事。真要惹怒了老實人,你最好頭上能冒wifi信號,或者隨身帶著形昭。
真正的大事是他的初中生老婆最近有些不對勁,時常心緒不寧,情緒低落。
院子裡,竹籬笆上的牽牛花藤已經乾枯了,散落了一地,落葉枯黃,一片破敗之相。
但籬笆內的小菜園裡,卻是豐收的喜慶景象,茼蒿、菠菜、芹菜都已經到了能吃的時候。青檸挽起袖子,一隻手拿著菜刀,另一隻手握住綠菜,將它們割下來後放進一旁的小編筐裡。
淩晨蹲在菜園旁,雙手撐著臉,安靜的看著她忙碌的身影,一言不發。
自從生活變好、營養跟上去以後,青檸的臉蛋水嫩起來了,眼神也汪汪的有了光彩。身形雖然依舊瘦弱,但跟初見時比起來已經好多了。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青春期該有的特征和氣質也漸漸隱現,最明顯的變化就是能分得清正反麵了。
唯一的不足就是,膚色依舊是淡淡的小麥色,雖然比以前亮滑了很多,但離冷白皮還差得遠呢~
不過這種事也不能強求,因為迄今為止,除了王臣鶴老婆和小雲之外,淩晨在大周還沒有見到過比現在的青檸膚色更亮的活人。
而淩晨自己的膚色是標準的冷白皮,出完汗後往陽光下一站,那反光能亮瞎一眾鎮子裡的少女。
哪怕是去年在軍中曬了幾個月,也就傷紅後蛻了點皮,揭去後反而更白了。
雖然青檸聽不懂什麼是“斑馬線情侶”,但看到淩晨那副賤兮兮的憋笑模樣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掐他的腰間肉準不會錯。
“娘子,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一直瞞著我啊?”
青檸聽到淩晨突然這麼問,手中的動作一頓,看了一眼淩晨後,又低下頭繼續采摘蔬菜。
“沒有……”
“還沒有?你就差把‘不開心’三個字貼腦門上了。”
“……”
見她不說話,淩晨蹲在地上往前挪了點,耐心的說道:
“咱倆是夫妻,還有什麼事是夫妻之間不能說的?有人惹你生氣了,我就去打斷他的腿;有人偷你東西了,我就去剁了他的手。有事兒你得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你不能一直不開口讓我猜啊……”
青檸抿了抿嘴角,直起身子,小臂挎著編筐來到淩晨麵前伸出手,將淩晨拉起來後,秀眉微蹙著猶豫了許久,這才終於開口說道:
“相公,要不你去問問小雲願不願意,要是願意的話,你就把她納成妾吧……”
?
?!
“什麼玩意?納妾?小雲?”
淩晨瞪大眼睛看著麵前的青檸,人都懵了!這……這從何說起啊這?!
他先是伸出手摸了一下青檸的額頭,確認沒有發燒後,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是不是陸婉雲跟你說了什麼?”
見淩晨臉色十分難看,青檸連忙朝著遠處的後院看了看,確認小雲不在後,才急切的說道:“噓!小聲些,小雲什麼都沒有說,是我自己這樣想的。”
不是小雲要倒反天罡?那你這突如其來的納妾是個什麼鬼啊?
“那娘子是……”
青檸麵色委屈的低聲說道:“是我沒本事,都成親這麼久了,還沒有給相公懷上一兒半女的……”
……
淩晨雙手搭在青檸的雙肩,無語的向著斜側低下頭,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大周的女孩這麼單純的嗎?
他轉身摟著青檸緩緩向屋子裡走去——
“來來來,為夫跟你好好解釋解釋這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