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的小巷裡,揉著肚子的韓登豎起耳朵,聽著傳來的慘叫,表情變得很嫌棄。
你們的恩愛,吵到我的孤獨了。
他有些煩躁,聖上命他查出凶手,他已經很努力了,也查到了目前已知的信息裡唯一有能力作案的人,淩晨告假的時間也剛好和出事的時候對的上。
但就差個理由,或者說動機。
刑部司獄辦案,從來都不講究人情和證據,說你是凶手,你就是。但現在韓登得拿出個理由讓聖上信服,讓天下人信服。
因為他要給各地權貴、官僚、士紳一個交代。
上百個禍害百姓的流寇是不足為懼的,彈指間就能抹平。可是,一個能悄無聲息的滅掉一百多人、還能逍遙法外的神秘高手,將會是所有人的在喉之鯁。
萬一明天他瞧某個鄉紳不順眼呢?萬一他盯上了某位朝廷大人的宅院呢?萬一他喬裝潛進了皇宮裡呢?
大周不允許有這麼牛逼的人存在。
但是,淩晨實在沒有動機啊!韓登撓破頭也想不通其中的緣由,本地的裡長也問過了,跟傻子一樣一問三不知,隻知道搖頭……
可直覺告訴他,那個人就是淩晨。
若是硬把他抓起來,怕是人心不服,對上麵也沒法交代。跟他們說一個累有軍功、又造福鄉裡、還家底殷實的年輕人腦子一抽跑到幾百裡外毫無緣由的殺了一堆流寇,這誰信啊?
最重要的是這人還有軍隊背景,確實救過江淮節度使文訓的性命,如果真的鬨將起來,告自己個按頭結案,還真不好收場……
難辦。
“大人,怎麼樣了。”
韓登低著頭走出巷子,立刻就有一個副手模樣的人上前詢問。街邊立著一群高頭大馬,上麵的人個個神色嚴峻,腰挎長刀。附近的街坊們早就躲得遠遠的了,這群人一看就是官差,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官差。
“嘖……之前不是還有一群土匪糾集了上百人趕往霍縣麼?雖然時間對不上,但他們應該是知道點什麼的。去,把那個帶頭的抓起來。”
“是!”
——
召陵縣的牢獄裡,兩個光著膀子的壯漢氣喘籲籲,累的滿頭大汗,握著手裡的鞭子看向坐在牢門外的韓登,他正在用手握著一個撥浪鼓研究。
柱子上綁著一個人,被打的皮開肉綻,血跡順著抽爛的衣服滲了出來,蓬頭垢麵,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正是陳嘯。
“噔噔噔噔~”
韓登搖著撥浪鼓走了進來,捂著鼻子示意壯漢們退到一邊後,用撥浪鼓撥開陳嘯散亂的頭發,好奇的問道:“真的不說點什麼嗎?”
陳嘯嘴裡流出血水和吐沫的混合物,眼皮都有些抬不起來,有氣無力的忍著疼痛答道:“大人……還要我說多少遍?我……我真是湊巧路過那片地方,我也是聽說了那件可怕的事,才……才趕緊回來了,大人若要屈打成招,我……我畫押便是。真不知道彆的……”
韓登無奈極了,轉身揮退眾人,待到其他人都離開後,他才湊近到陳嘯麵前,試探道:“我去找過淩晨了,他說都是你乾的。”
陳嘯聞言眼皮微抬,緊接著嗬嗬一笑,搖著頭說道:“大人說的可是……是臨潁縣的淩捕頭?我……我是與他有些交情,但並無過密往來。大人若是想要構陷他,可……可以吩咐小人,大人想如何編,小人就怎麼說,保……保管叫大人滿意就是了……”
韓登立刻就皺起了眉頭,這土包子油鹽不進啊!自己不過就是想要個真相,怎麼就這麼難呢?
“你知不知道,這事是聖上下旨,刑部發文,一定要查明的案件?而你牽連其中,必定不能善了,若是早早說清個中緣由,或許還能活命。否則,便是夷三族的禍事。”
“大人,小人雖然識字不多,卻也知道……辦案要講證據,抓人不能隻憑興趣,沒有的事,你要我如何向你編造?小人想按你要求的照做,你又不說話。咳咳……大人是與小人有什麼過節嗎?”
“哎呀……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挺硬。”
韓登上下打量了幾下陳嘯後,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陳嘯聽:“我知道一定就是他,他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時間,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為什麼要跑那麼遠去殺一群不認識的人……”
陳嘯聽了這話,有些激動起來,猛的咳嗽了兩聲。
因為他也不知道啊!當初淩晨隻說要去收拾那幫人,好像也沒告訴他原因,這……眼前這人的疑惑,他是真答不出來啊!
“以……以大人的身份,既然有所懷疑,抓了便是,執著於這些做什麼?”
韓登處理過不少案子,但像這麼棘手的還真是第一次。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沒有一點動機,最有可能是同黨的人拚命攛掇自己快去抓人結案了事。
嘶……難道真的不是他們,而是另有其人?
不應該呀……
“讓開,讓開!”
“站住!刑部司獄辦案的地方也敢闖,你活膩了?!”
“再不讓開,信不信老子送你去見太奶?”
當韓登聽到淩晨的聲音從監牢外麵響起時,就知道今天沒個結果了。
他緩步走出牢門,看著被手下們攔住的淩晨,略微有些尷尬。中午才吃了人家的飯,下午就抓了人家的朋友,還打了個遍地開花,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淩兄,賀典司可是朝廷七品武官,送他去見太奶怕是不太好。”
淩晨一把推開攔著他的捕官,冷著臉走到韓登身邊站下,瞥了一眼被綁在柱子上的陳嘯後,轉眼看向韓登的脖子。
“他犯了什麼事?”
“淩兄……應該心裡清楚吧?”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我要告訴你,他如果有事,你就算結的了案,也離不開潁川府。”
韓登聞言臉色微變,難以置信的看向淩晨:“淩兄是在威脅我嗎?”
“沒有,我怎麼敢威脅大人呢,這隻是好心提醒,潁川府可不是京城,賊匪流寇也是有的。”
韓登聽的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扭頭看看陳嘯,又轉回來看看淩晨,表情有些嘲弄:“你知道朝廷為什麼派我來調查此案麼?”
淩晨靜靜的看著他,沒有作答。
“因為,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韓登笑意吟吟的望著淩晨,身上隱隱展現出一股陡然不同的氣勢,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上,露出了絕對的自信和張揚。
淩晨點點頭,伸出手理了理他胸口的衣服後,平靜的和他對視道:“那你就試試。”
說罷,他就轉身準備離去。可下一刻,那些刑部的官差們卻齊齊上前堵住了他的去路,將手放在柄上,隨時都準備拔刀出鞘。
淩晨冷漠的看著這群人,就像在看一具具屍體。自己來的時候一路上是蒙著麵的,也就衙門的門房和獄卒、牢頭幾人看到過自己的臉。罷了,那就隻能怪他們倒黴吧~
正當淩晨準備動手、血染召陵縣衙時,身後響起了韓登的聲音:“淩兄,既然來了,就帶著你朋友一起走吧!反正他也嘴硬的要死,問不出什麼來。”
淩晨扭頭看向一隻手扶著牢柱,有些吊兒郎當的韓登,對方衝他一笑,顯然沒開玩笑。
——
出了召陵縣城後,韓登親自和淩晨扶著受傷的陳嘯坐在一處草亭子裡,他的手下們都遠遠的圍在遠處。
韓登的心如同貓抓一樣難受,思忖了一會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迫不及待的對淩晨說道:
“淩兄,咱們也就不打啞謎了,兄弟我把你的人放回去,夠意思了吧?你就給個實話,你為什麼要殺了那群人?你放心,我說了不追究,就決不會食言。我就是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奔襲幾百裡去殺一群不認識的人,這對我以後辦案的思路很有借鑒意義。”
淩晨皺眉望著這家夥,到底是真軸,還是非要往死裡作啊?
“行吧,那你就聽我給你編,我本來在家待的好好的,這個時候突然有個朋友跟我哭訴,說有人截了他們的商隊,還打殺了一些尋常百姓,我這麼講義氣的一個人,你說我要不要去報仇?”
韓登深以為然的重重點頭道:“要!大丈夫處世,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義字,彆說你了,換我我也忍不了!”
“可是當我上了島後,發現這幫人滅絕人性,把原本平靜祥和的村子毀於一旦,男人、老人都殺掉,良家婦女被肆意淩辱。這也就算了,他們還打算把村子裡的孩子賣給人牙子!最可笑的是,這一切都是因為某個大官的公子跟人爭搶清倌人缺錢了,你說,就這種事,換了你你會怎麼做?”
韓登猛的一拍大腿:“那肯定是殺!通通都殺!一個不留!還要把他們的腦袋都割下來築個京觀玩玩!”
淩晨一把抓住韓登的手,另一隻手指著韓登:“凶手找到了,就是大人您。”
“我?”
“對,就是你。”
“我知道了!罪犯就是我!我這就回去投案自首!”
“去吧~”
他倆說的慷慨激昂、一點都不帶停頓的,坐在旁邊的陳嘯卻聽懵了,這倆人……精神都正常嗎??
一個真敢說,一個真敢應啊!
當他看到韓登真的起身離開後,立刻就急了:“兄弟,你……你怎麼能對那狗官說實話呢!他一定會召集人手抓你去複命的!”
淩晨扶住因為焦急差點摔倒的陳嘯,笑著看向韓登離去的背影,對他寬慰道:“放心吧,這小子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該怎麼做。而且我也不怕他玩陰的,真敢跟我翻臉不認人,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後悔終生!”
韓登從草亭子裡走出來後,鬱結了好久的心胸瞬間就舒暢了,他大手一揮,下令回京複命。
那位賀典司扭頭看向還在草亭裡的淩晨和陳嘯,有些遲疑的問道:“大人,他們……”
韓登扯著韁繩立在馬上,望著草亭中的二人笑道:“不可能是他們~走吧,這案子我真查不出來,回京複命吧~”
“可……可聖上和尚書大人都對此事極為看重,又對大人寄予厚望,若是就這樣回去……”
韓登聽的臉色一愣,俯下身子看向恭恭敬敬的賀典司,笑意吟吟的問道:“那要不我先回去請罪,然後向聖上舉薦你來調查此案?”
賀典司聽後臉色一慌,連忙畢恭畢敬的躬身說道:“下官豈敢!”
韓登看著他爽朗一笑,調轉馬頭夾了夾馬肚,馬兒嘶鳴一聲,揚起的蹄子濺起一堆灰塵。
半個月後,中書門下嚴令大周各地官員自省,約束家中子弟不得隨意欺壓百姓。吏部還特地派了一批官員到地方上巡察,處辦了一些頂風作案的官宦子弟,連帶著他們的父輩都受到了警告。
有些人,是天生聽不懂人話的,你得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禦史奏上百遍,不如遊俠揮刀一次。
刑部司獄郎韓登因查案不力,罰俸半年,戴罪留用,以觀後效。
淩晨也是後來才從馮延那裡了解到,那個討人嫌的自來熟、喜歡上彆人家蹭吃蹭喝的小白臉,竟然是刑部下屬機構“司獄”的一把手,官居五品。
司獄上麵是員外郎,員外郎上麵是侍郎,侍郎上麵是尚書。而尚書,全國隻有六個。
韓登年紀輕輕就能坐上這個位置,除了他本身就能力過人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爹叫韓玨,官居三品,任大周關中節度使,手裡握著十萬人馬。
經曆了這件事後,淩晨也學乖了,祖國人做不得呀!大周臥虎藏龍,指不定就從哪裡冒出個不起眼的家夥,一上來就能順藤摸瓜貼上來,雖然他不怕,可也不能連累身邊的人不是?
為了能和青檸幸福安穩的生活下去,往後遇到這種事還是演一演吧!實在不行就大規模投毒,往酒裡或者井裡狂撒老鼠藥,或者春藥也成。而且乾活時得更隱秘一點,不能再留下尾巴了。
一天天的淨是些破事!凡塵人間,俗事纏身,實在是不堪其擾。費了老大勁應付完韓大公子後,天氣也漸漸轉暖,來到了陽春三月。
淩晨決定拋卻外物,好好和青檸增進一下夫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