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西側有一排簡陋的屋子,裡麵住的都是被打倒的人,陳鋼一家三口占據了其中的一間。
陳鋼一開始來到這個農場,雖是貶抑,但好歹還有個農場場長的職位,日子不算難過。
運動開始後,他很快就被打倒了。
他的場長職位被撤去,戴上了反革的帽子,一家三口便住到了農場西側的破舊屋子裡來。
在這個過程中,陳鋼和溫雪曼都受了不少罪,特彆是陳鋼,他始終保護在妻女前麵,很多暴力衝擊都砸在他的身上,他的身體因此落下了不少病根。
現在的陳鋼,五十來歲的年紀,頭發已經白了大半,身體佝僂得像個七十老翁。
溫雪曼也沒好到哪去,生活的變故讓她早已不複從前的光鮮亮麗,曾經高昂的頭顱,也像是折斷的花莖,始終耷拉著。
唯一一個昂揚向上的,是陳清音。
她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雖然打扮簡樸,但朝氣蓬勃,脊背也未曾彎曲。
不過,終歸是在苦難的環境下長大的,陳清音也如同很多貧家子女一樣,懂事得很,經常幫爸爸媽媽乾活,給爸爸媽媽做飯吃,手心磨出了一層繭子。
陳鋼和溫雪曼下工歸來,陳清音已經做好了兩菜一湯,都是綠油油的青菜,沒有油水,隻有湯裡飄著幾朵油花。
兩碗高粱米飯擺在陳鋼和溫雪曼的麵前,夫妻倆疲憊的身軀才算被喚醒了一點能量。
“爸爸,媽媽,你們看,這是我教他們寫作業,他們給我的。”陳清音拿出一包花生放在桌上。
“可惜沒有酒,我記得爸爸以前最愛喝酒了。”
陳鋼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傻丫頭,爸爸早就把酒戒了。”
溫雪曼問:“你教誰寫作業?下次彆乾這種事,被王管理員看到要挨批評的。”
這裡,有專門看管他們的管理員,他們平時生活的一言一行,都在監視之中。
不過管理員們的性格有所不同,有的溫和,對於無傷大雅的事情基本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的嚴厲,一丁點事情便要上綱上線。
這些年,石小軍經常給陳清音寄吃的,被其他人看到還沒什麼,如果被王管理員看到,不但東西要被沒收,還要挨批評。
“我知道了媽媽,我會注意的。”陳清音安慰著母親,卻沒說不再做這種事。
被王管理員看到是概率問題,她不可能因為這個概率,放棄獲取更多食物的機會。
“唉”溫雪曼似想到了什麼,眼裡彌漫出濃烈的悲傷。
“姆媽這是怎麼了?”陳清音笑著道。
“都怪我”溫雪曼喉頭哽咽,“是我連累了你們,當時你就該跟我離婚,劃清界限”
陳鋼聽到這話,皺眉道:“你看你,又來了,這些話我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
溫雪曼:“跟我離婚,女兒跟著你,起碼她能有個看得見的未來。”
陳鋼不作聲了。
是啊,他們如何沒關係,可是女兒風華正茂,卻被困在這個農場裡麵蹉跎著年華。
陳鋼此時談不上什麼後不後悔,隻是可憐女兒。
陳清音跟石小珊是同時高中畢業的,石小珊可以家裡安排參軍,陳清音卻隻能窩在農場裡乾活,沒有出路。
陳鋼突然道:“我已經給肖政寫了信,求他幫忙給清音安排個工作。”
溫雪曼驚喜地問:“肖政?他會幫咱們嗎?”
“不知道,等消息吧。”陳鋼本來想等確定以後再告訴妻女,可此情此景,他忍不住先說出來了。
至於肖政那邊,他並無把握。
他跟肖政共事的時候很愉快,然而,交情也僅限於此了。
陳鋼先前不是沒有求助過跟他情誼深厚的老戰友,隻不過沒有成功。
那些老戰友,要麼對他避之不及,不肯幫忙,要麼自身危如累卵,想幫卻有心無力。
陳鋼把以前的關係網扒拉來扒拉去,幾番猶豫之後,才找出了肖政。
試試吧,死馬當成活馬醫。
溫雪曼的臉上有了點光彩,像是看到了希望。
陳清音卻無一絲期待,道:“ 就這樣一直陪在爸爸媽媽的身邊,不好嗎?”
陳鋼輕喝道:“胡說!窩在農場能有什麼未來?難道你想嫁給農場的人,在這生根發芽?”
陳鋼的話沒有說得太直白,但是陳清音聽懂了。
隨著年齡愈大,她接受到的驚豔的目光就越多。然而就她的處境而言,這是禍不是福。
溫雪曼擔心也是這個,“囡囡,如果肖叔叔能幫你,你就離開這裡吧。”
陳清音夾起一筷子青菜喂進嘴裡,默默點頭。
這時,外邊有人喊,“陳清音,有人找你,去接待處。”
這些年能來找陳清音的,也就石小軍和石小珊了,陳鋼和溫雪曼都不用猜,放女兒去了。
路上,王管理員不知從哪鑽了出來,盯著陳清音打量,“我們的小清音長成大姑娘了,難怪勾得外麵的小夥子都來找你。”
王管理員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長得尖嘴猴腮,目光時而露出淫邪。
陳清音是沒辦法反抗王管理員的,對於對方的任何話語,她隻能裝作沒有聽見。
她加快了腳步。
王管理員連忙跟上,還想上手去拉。
陳清音立馬躲閃開,強自鎮定,“王管理員,大庭廣眾之下,你想乾什麼?!”
“彆誤會啊清音。”見陳清音神色凜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樣,王管理員收斂了一些。
“我隻是怕你被外邊的小夥子給騙了,你看你這麼漂亮,萬一被不懷好意的人給糟蹋了多可惜,我覺得啊,你還是少跟外麵的人來往,多瞧瞧咱們農場的單身漢,比如我啊,我家裡死催著我結婚,但我不喜歡彆人,就喜歡你”
王管理員說到激動處,又想動手動腳。
陳清音嚇得驚呼了一聲。
接著,一個黑影從她身邊掠過去,站到了王管理員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