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滿倉是一直不知道老大老二做了什麼事的。
聽到老三說啥挖坑,他立馬追問:“啥意思?挖坑啥意思?”
肖政看向肖鐵牛,“大哥,要不你說?”
肖鐵牛臉又由白轉紅,甕聲甕氣道:“老三你也不用陰陽怪氣的,俺跟老二是把三個窩頭都塞了黃豆,然後讓你先掰開,這樣俺們就不用掰,參軍的人就成了你可那又咋了?你還得謝謝俺們呢,沒有俺們,能有你的今天?”
“老子打死你!”
肖滿倉大吼一聲,想朝著肖鐵牛撲過去,豈料剛一動就摔倒在地了。
肖芳芳最先去扶肖滿倉。
“你,你這個”肖滿倉用拐杖指著肖鐵牛,閉上眼睛,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肖鐵牛見肖滿倉動怒,終於慫了,忙不迭拉著媳婦就要走。
翠兒卻走到肖政麵前,問:“三叔,你啥時候回城?俺好回去收拾行李,到時候跟你一塊走。”
這姑娘,咋沒有個眉眼高低呢。
肖滿倉氣得直往地下杵寫拐棍,“好好的姑娘家,跟你那爹學得一個樣,傻不愣登著壞!滾滾滾,你三叔不會帶你進城的,就算他願意,俺也不許!”
翠兒立馬將不滿轉移到肖滿倉的身上,“爺,你憑啥不讓三叔帶我進城?”視線落到扶著肖滿倉的肖芳芳身上,“哦,俺懂了,你想讓三叔帶啞巴進城,你咋這麼偏心眼呢?!”
肖滿倉:“啞巴?這是你姑,你個沒大沒小的東西!”
總之,肖滿倉說什麼也不同意讓翠兒跟肖政走,直接讓大房把怨氣都撒到了他的身上。
最後,翠兒隻能跺跺腳,轉身走了,臨走時還放話道:“哼,俺跟俺爹以後都不會孝順你的!”
肖滿倉看著大房一家離開的方向,像是突然間蒼老了好幾歲。
他扭頭看向肖政,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一直覺得愧對老三,那麼小的孩子就去死人堆裡打滾,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老三剛走那幾年,他常常做夢,夢裡一個穿著軍裝的小夥子站在他麵前,也不說話,也不動作,他使勁睜眼想看清小夥子的樣子,卻發現小夥子沒有頭……
肖滿倉對肖政的愧疚,是出於父親養不活兒子的愧疚,如果上戰場的是老大或者老二,他一樣會愧疚。
但是現在,他知道了老大老二耍的鬼心眼,對老三的愧疚便更多了,多得讓他抬不起頭來。
歸根到底,是他這個當爹的沒做好。
肖政像是知道肖滿倉的想法,隻說了一句,“都過去了。”
是,在肖政這裡過去了,可是在肖滿倉心裡,恐怕永遠過不去了。
肖滿倉擺擺手,無力道:“鐵柱啊,從今往後,你隻管過好你自己個的日子,你大哥二哥,不用你管有一天俺要是不在了,你如果願意認兩個哥哥你就認,如果不願意,爹也不會怪你。”
說完,肖滿倉就示意肖芳芳扶他回屋。
肖政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安嫿走過去,拉住了他的手。
肖政回過神來,“彆擔心,我沒事。”
肖芳芳走出來,衝著肖政比劃了幾下,又走了。
安嫿問他:“芳芳說的什麼?”
肖政道:“她說,我二哥剛才來過,見情況不對,又悄沒聲走了。”
安嫿:“感覺你二哥心眼更多些。”
肖政:“心眼多不怕,怕的是心眼多還拎不清情況。”
安嫿:“你這次回來,你二哥都沒來找你辦過事。”
肖政笑了笑,“他根本用不著求我辦事,打著我的旗號,就能把日子過好了。”
安嫿:“什麼意思?你二哥在利用你的名頭牟利嗎?”
肖政:“自從我第一次回家後,他就成了糧站的正式員工,現在,他已經是公社糧站的主任了,大兒子也進了畜牧站學技術,全家兩個拿工資的了。”
難怪家裡買得起大金鹿。
安嫿看了眼肖政,“你不反感你二哥打著你的名號做事嗎?”
肖政道:“二哥的鬼心眼比大哥還多,不過有一點好處,就是認得清形勢,知道怎麼樣才能讓自己利益最大化我不管他在家鄉利用我的名頭牟利,是因為他暫時還沒給我惹麻煩,而且爹那裡,我總歸是沒辦法照管的,需要靠兩個哥哥,大哥拎不清,隻能靠二哥了。”
肖滿倉發個假病危的電報,實際就是著急把肖芳芳托付給肖政。
如今問題解決了,肖政和安嫿也就準備回去了。
不過在走之前,肖政還有件事情要辦。
他領著安嫿坐上驢車,去到了隔壁大隊。
路上,肖政握著安嫿的手,“媳婦,謝謝你,一直以來都很支持我資助戰友。”
雖然肖政的工資高,但每個月三十塊的固定支出,也不是小數目。
安嫿猜到了,“你要帶我去看的,就是你資助的戰友家?”
肖政點點頭,“我總共資助了三家,兩家是城市的,一家農村的,我現在要帶你去看的,就是農村的這一家。”
從驢車上下來後,他們又爬坡上坎的走了好一會,才到了隔壁大隊,一眼望去,隊裡大多是土房,好一點的就是石頭房子,條件明顯比肖政家的那個生產隊還要差一些。
肖政領著安嫿七拐八拐,到了一處黃泥牆,茅草屋頂的房子跟前。
“就是這裡了。”
“怎麼那麼多人?”安嫿疑惑。
茅草土房沒有院牆,隻圍了個破破爛爛的籬笆。
透過破爛籬笆,能看到裡麵站了好些人。
“劉月娥你個騷狐狸,俺兒剛走還不滿一年啊,你就跟隊上的光棍漢眉來眼去,搞三撚四!”
“你既然這麼耐不住寂寞,乾脆改嫁好了!俺已經給你找好了下家,就是李王莊的李老七,人家家裡條件好著呢,三間寬敞明亮的大瓦房,你嫁過去都是你高攀!”
一個瘦得弱不禁風的婦女冷笑一聲,“你當俺沒聽過李老七的大名?他前頭已經死了兩個媳婦,還是死得不明不白,你是想讓俺嫁過去後,也不明不白死了就好了是吧?”
“你彆在這扯那些有的沒的,這是俺老楊家的房子,你一個外姓人休想霸占!快滾!”說這話的是一個長得瘦小的漢子。
劉月娥往地下呸了一聲,“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你們娘倆就是想霸占俺男人留下的房子!你才休想!俺幾個孩兒可都姓楊,是楊大勇留下的種!”
“你彆拿孩子當擋箭牌,等你改嫁了,俺自然會把孩子們撫養長大,俺是他們的親奶奶,還能虧待他們不成?”
“你何止是虧待,你簡直恨不得把他們榨乾了油全賣了!當俺不知道你打的啥主意?俺家大閨女十一歲,保管過不了個四五年你就得給她說婆家,到時候一筆彩禮錢,啥也掙回來了。
再說二兒子,年齡是小了點,可他勤快有力氣,不出年就能頂半個壯勞力!
還有俺小閨女,你是不是在打聽人家,想把她給送出去?俺告訴你,沒門!俺絕不改嫁,隻要俺在一天,你就彆想把俺幾個孩兒給禍害了!”
兩個女孩紛紛抱著劉月娥哭起來,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則跟頭小牛犢子一樣朝老太太和瘦小漢子衝過去。
彆看他年紀小,瘦小漢子還真製不住他,被衝得差點仰倒過去,後退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不過老太太這邊還有其他人,很快就把男孩給控製住了。
男孩凶悍,又一口咬在最近的一個手腕上。
頓時,現場響起殺豬般的嚎叫,被咬的人條件反射就想往男孩臉上扇巴掌,卻及時被一隻大手阻止住。
眾人立馬變得安靜,仰頭朝來人看去。
隻見一個高大威猛的漢子似鐵塔般站在那,臉上的表情跟那門神似的,威嚴肅穆,讓人不自主就後退幾步。
“乾什麼呢?”
大家都不認識肖政,不過聽到這話,都不由身子抖了一下,沒什麼底氣地問:“你誰啊?”管他家的事乾啥?
不過後麵一句又沒膽子說出來。
肖政問:“楊大勇呢?”
劉月娥頓時哭了出來,往前幾步,顫抖地問:“你是孩兒他肖大伯?給他們寄錢的那個?”
肖政點頭,“我是。”
劉月娥抹了把眼淚,哽咽道:“大勇他,他去年的時候沒了”
剛才在外麵,肖政已經聽出了個大概,不過從劉月娥的嘴裡確認後,他的心還是咚地往下一沉。
楊大勇跟他從小就認識,兩人也是一塊參的軍,後來楊大勇在朝戰場上負了傷,大半張臉都被燒壞了,就退伍回了家鄉,娶妻生子。
不幸的是,楊大勇後來又得了病,日子便一直沒好過起來。肖政得知他的情況,便每月給他寄十塊錢,讓他吃藥,也是讓孩子們讀書。
隻是沒想到,楊大勇居然去年就沒了。
他都不知道。
劉月娥是想寫信告訴肖政的,但她不識字,又怕找彆人寫信的話,就把肖政的地址暴露了,萬一楊大勇的娘和弟弟在肖政麵前亂說,肖政也來勸她改嫁的話
為了一點私心,劉月娥便沒有告訴肖政。
聽到劉月娥的話,楊大勇的娘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了。
她熱情地上前,還想去拉肖政的手,可惜肖政被安嫿往後拉了拉,她撲了個空。
楊大勇的娘也不在意,笑嗬嗬道:“原來你是鐵柱子啊,小時候你常來俺家玩呢,嘖嘖,這麼多年不見,你可是大變樣了!聽說你當大官了?好好好,有出息。”
“鐵柱子啊,俺可跟你說,”楊大勇的娘突然變了臉,斜著眼剜了劉月娥一眼,“大勇娶的這個媳婦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大勇走了還不到一年呢,她就跟隊上的光棍二賴子在柴垛子裡滾來滾去!”
劉月娥急得眼通紅,“你胡說!俺啥時候乾那種事了!俺”
這種事情怎麼說得清呢?就跟那潑在身上的大糞一樣,咋洗都帶著一股味。
楊大勇的娘就靠一張嘴,隊上的人現在看她眼神都不一樣了。
劉月娥怕,怕肖政也會跟隊上其他人一樣,信了楊大勇娘的話,讓她改嫁。
楊大勇的娘不管劉月娥,繼續對肖政道:“所以啊俺就尋思著,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俺也攔不住啊,索性給她說個婆家,讓她嫁去吧,大勇留下的幾個孩子,俺給他帶大。”
楊大勇的弟弟迫不及待道:“是啊是啊,鐵柱哥,給孩子們的錢你以後彆寄給這娘兒們了,她全拿去養野漢子了,就直接寄給俺這個親叔叔吧。”
這才是楊家母子的目的。
楊大勇留下的這幾間破房有個屁用,他們要的是每個月的十塊錢!
“死老太婆,俺跟你拚了!”劉月娥隻覺得絕望,想著跟這個老太婆同歸於儘算了。
一時間,其他人沒攔住劉月娥,竟真讓她把楊大勇的娘撞倒在地了,不過很快,她就被楊老太太帶來的人架了起來。
“小娼婦,竟然打老娘!”楊老太太說著就要往劉月娥身上踢。
劉月娥的兒子飛快擋在了劉月娥的前麵,護著他娘。
“夠了!”肖政喝道。
亂哄哄的場麵頓時停下,眾人紛紛看向肖政。
肖政深吸一口氣,沉著臉道:“既然楊大勇已經死了,以後我就不再寄錢了。”
安嫿看向肖政,心念一轉也就明白了他的目的,遂沒開口說話。
“那咋能行呢?”楊大勇的弟弟首先叫起來,“不寄錢俺幾個侄兒咋活?”又對著楊老太太道:“娘,既然以後沒錢拿了,那俺可不當冤大頭,白養幾個侄兒。”
楊老太太也退縮了。
拿錢她也沒打算白養啊,劉月娥說的對,兒子可以留一留當個勞力,倆閨女都得早早送出去的。
不過要真這麼做了,難免也會被隊上人戳脊梁骨。
有錢拿還好說,脊梁骨戳了也就戳了,現在沒錢拿了,還有那個必要把劉月娥趕走嗎?
不如就讓這個女人留下,把大勇的種養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