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飯的時候,安嫿驚悚地發現,女人和小孩居然是不上桌的。不是單獨給他們開一桌,而是就分了點菜放廚房,女人孩子端著碗或是蹲著,或是坐小板凳上吃。
她以前隻在網絡上聽人說過,哪怕是原主生活的環境裡,也沒有這種女人不上桌的事情。
不過很快,肖政就把愣在那的安嫿拉到了桌上坐著,連帶著冬冬,就坐在他旁邊。
上首的肖滿倉還沒說什麼,肖鐵牛先皺眉了,“三弟,女人不上桌吃飯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你不能因為弟妹是城裡來的,就壞了規矩。”
肖鐵錘忙道:“啥規矩不規矩的,都新社會了,誰還講舊社會的規矩啊,弟妹安心坐著,彆拘謹。”
嘴上說的好聽,也沒見肖鐵錘叫自家媳婦過來坐桌子上。
不過安嫿也沒多管閒事,反正她在這也待不了幾天,對這種事情看不慣歸看不慣,沒必要插手。
她大方一笑,“二哥多慮了,我一點也不拘謹。”
肖鐵錘乾笑兩聲,這三弟妹看著就是個厲害的,三弟夠嗆能降住。
肖滿倉覺得三兒媳婦是城裡來的,跟其他兩個兒媳婦不一樣,於是便道:“老三媳婦是文化人,理應入席的。好了,彆再囉嗦了,動筷吧。”
肖鐵牛的筷子連忙朝肘子伸去,卻看到肖大嫂在不遠處一直擠眼睛。
肖鐵牛茫然了好一會,才猛地想起來。
他嘴巴也不會繞彎,直接就道:“老三,大哥求你辦個事,你侄兒到年紀了,想去部隊當兵,你給部隊打個招呼唄。”
農村當兵的名額很少,幾乎一個生產隊就隻有一個名額。
當然,如果是正常情況下,對於親侄子,弄一個當兵名額也不是什麼大事,哪怕肖政跟親哥哥們間並沒有多少兄弟情,也會幫這個忙。
但偏偏不是正常情況。
肖政一聽就黑了臉,“大哥,你說的是青峰侄兒吧,他一條腿長一條腿短,你還想讓他去當兵?”
肖鐵牛不樂意了,灌了杯酒下肚,“你可是部隊的大官,這點事辦不了?”
肖政沒好氣道:“辦不了!”
肖大嫂走了過來,笑眯眯道:“三弟,你也知道俺們家青峰的情況,生下來就是個跛子,乾活都費勁,想給他說們親吧,還沒幾個好姑娘瞧得上他,所以我就想啊,讓他上他親叔叔的部隊裡頭去,就當是找個活乾了,有他嫡親的叔叔在,也不怕旁人欺負了他。”
肖政沉聲道:“話不能亂說,部隊是國家的,不是我個人的!當兵是要打仗的,腿腳不好的人能打仗嗎?兒戲!大哥、大嫂,這事我是萬萬做不到的。”
“不用非得打仗吧”肖鐵牛道:“聽說部隊裡頭也有夥頭兵,讓你侄兒當個夥頭兵唄,隻要吃上部隊這碗飯就行!”
“夥頭兵是保障後勤的,是要跟在作戰部隊的後頭的!”肖政大手一揮,“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說了。”
肖鐵牛一下冷了臉,還說是親兄弟呢,當了大官就翻臉不認人,不過到底人家的地位不同了,肖鐵牛也沒膽子硬剛。
肖大嫂也拉著個臉,扭身就走了。
被這麼一弄,飯桌的氣氛便有些尷尬。
肖鐵錘笑道:“吃菜吃菜,三弟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這次還帶著弟妹,大家都講點高興的事。”
於是,肖鐵錘果然講起了生產隊裡發生的趣事,還時不時回憶一下小時候。
跟肖鐵牛不一樣,肖鐵錘顯然圓滑得多,肖滿倉也對二兒子扭轉了氣氛表示滿意,讚許地點了點頭。
肖鐵錘看了肖鐵牛一眼,眼裡閃過不屑之色。
蠢貨,求人辦事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當自己是天王老子啊?就是爹也沒對老三擺老子的款呢。
而且瞧瞧他求的都是什麼事啊,把一個瘸子塞進部隊?偏他想得出來!
照肖鐵錘的想法,青峰都那樣了,就多給他攢點錢娶個媳婦得了,利用老三把其他正常孩子拉拔出來才是正事。
不過肖鐵錘才不會點撥肖鐵牛呢,肖鐵牛聽不聽他的還是一回事,就算聽了,把日子過好了,也不會感激他半分的。
他管好自家的事就行了!
因為肖政拒絕了肖鐵牛的請求,肖鐵牛接下來便一句話也沒說, 那意思好像在等著肖政主動找他求和。
可惜肖政理都沒理他,肖鐵牛吃完飯便氣衝衝地走了。
臨走時還把吃剩的雞全給端走了
肖二嫂跟安嫿道:“老大兩口子就是這德行,小家子氣得很。”說著還想來挽安嫿的手臂,以示親熱,被安嫿不動聲色躲開了。
她看得出來,肖政跟這個所謂的二哥也沒啥情誼。
肖鐵錘倒是出乎意料的沒有求肖政辦什麼事,看天色不早了,就帶著一家子離開了。
肖政喝了幾杯酒,坐在那裡發呆。
肖滿倉在一旁看著他,眼神裡裝著愧疚。
安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喝多了?”
肖政搖頭,“沒有。”
他的酒量好著呢,這幾杯哪裡會醉。
那就是有心事了。
安嫿沒急著問他。
肖滿倉和肖芳芳住的房子不算很好,三間土坯房,不過收拾得很乾淨,肖芳芳還專門把其中一間又打掃了一遍,換了乾淨的床單被子和枕頭。
肖芳芳在報紙上寫了句話,給安嫿看。
“乾淨的,沒有跳蚤。”
安嫿問她:“你會寫字啊?上過學嗎?”
肖芳芳又寫:“爹送我上了兩年小學,不會說話,不能再當睜眼瞎。”
安嫿衝肖芳芳豎了個大拇指,“你的字寫得很端正,比你三哥寫得好。”
肖芳芳抿嘴一笑,寫道:“我天天練。”
安嫿誇道:“那你很勤奮,比你三哥強。”
肖芳芳再也忍不住,笑得露出牙齒,打了個手勢,就出去了。
過了會,肖芳芳燒好了熱水,叫他們去洗腳。
等到洗完躺床上,安嫿聞著有日曬味道的被子,終於舒服地喟歎出聲。
冬冬已經累到沾床就睡。
倒是肖政,瞪著個牛眼看著老舊的房梁,不知道在想啥。
安嫿依偎過去,他順勢便攬住了她。
“想什麼呢?”
肖政沉默了一會,才道:“在想如果我當年沒有進部隊,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安嫿:“應該會跟翠花姑娘生一大串孩子,然後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吧。”
肖政:“翠花是誰?”
安嫿:“你就當是一種文學意象吧,不用在乎到底是誰,可能是你的青梅竹馬,也可能是媒人介紹的隔壁村的某個姑娘。”
肖政:“我沒有青梅竹馬。”
安嫿:“這個不重要。”
肖政一下翻身起來,懸空在安嫿的上方,眼神熾熱,“以前我不覺得,現在我很慶幸當年選了這麼條路,不然我一輩子,不,下輩子都不一定能遇到你。”
安嫿讚同地點點頭,“這倒是。”
“所以,”肖政在安嫿的嘴上親了一下,“我得感謝老天爺他老人家的安排。”
安嫿比較好奇的是,“你當年參軍的事一定有什麼內幕吧?按理說就算是太窮了,需要家裡的孩子去戰場上掙一口飯吃,也該是年齡比較大的去才對吧?你當時才十五歲啊。”
肖政沒說話,重新躺了回去。
安嫿見他不想說的樣子,都沒打算追問了,他卻突然開口道:“是,爹本來也說讓大哥或者二哥去的,最後卻落到了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