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明顯被嚇到了,縮著身子,驚懼地看著王老太太。
冬冬也抱著安嫿的大腿,告狀道:“媽媽,春芽奶奶把我的胳膊捏疼了。”
冬冬今天穿的是土布的長袖衣服,防蟲子叮咬。安嫿撩起他的袖子一看,胳膊上果然有幾個紫紅的手指印。
安嫿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王老太太見狀,陪笑道:“你家這孩子忒金貴,我也沒使勁兒啊。不過冬冬他媽,你也彆計較,咱們兩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冬冬也要喊我一聲奶奶呢。”
安嫿輕嗤一聲,“怎麼就一家人了?”
“嘖,我剛剛不是說了嘛,要給你家冬冬和春芽定娃娃親。多的我也沒啥要求,趕明兒擺上兩桌酒,把彩禮錢給了,我就把春芽這妮子送你家來,以後就是你家的人了!”
安嫿似笑非笑地問:“你的意思是,把春芽給我們家做童養媳?”
“就是啊!”王老太太一拍大腿,指著春芽道:“彆看她還小,你瞧這眉眼,大眼睛高鼻梁,美人胚子一個!”
“什麼童養媳?”肖政從後院過來,喝道。
他身上隻穿著一件背心,露出來的胳膊比王老太太的大腿還粗,再加上又聲如洪鐘,吼上一句感覺地板都震了震,嚇得王老太太條件反射往後退了兩步。
不過想到自己的目的,她又強迫自己鎮定些,“你兒子都拉我孫女手了,還不該給他們定親?”
“荒唐!”肖政牛眼一瞪,指了指外麵,“出去!”
他是壓根沒把王老太太放在眼裡,懶得跟她廢話,想直接把人趕走就行。
安嫿卻眼珠子一轉,“老太太,先彆走,咱們好好談談這事。”
王老太太眼睛一亮,以為安嫿同意了,大喜道:“好,談!”
肖政詫異,不過看到安嫿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小表情,他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唇角淡淡勾起,一副隨她鬨、他給她兜著的模樣。
“既然要談,當然是當著大家的麵談,沒有見證人怎麼能行呢?”安嫿說著,就往外走去。
王老太太見狀,笑容滿麵地跟了上去。
她成天就愁呢,大兒子要把三個閨女養大得廢多少糧食啊,最後還得嫁到彆人家去!既然遲早是彆家的人,還不如早些送出門子去,能少賠點是點。
所以,哪怕明知四歲小孩拉個手不算啥,她也胡攪蠻纏上安嫿這鬨來了。
萬一鬨成功了,就能把春芽妮子打發出去。萬一不成,她啥也不損失。
王老太太喜滋滋地想,結果還真把事情給做成了!她已經打算好了,把春芽送出去當童養媳後,春華、春柳也得送回老家,然後挑一個老二家的兒子接過來,過繼到老大麵前。
廖三妹肚子不爭氣,她這個當娘的不能眼睜睜看著老大斷後啊!
王老太太都被自己感動了,老大要是沒她這個當娘的操心,以後死了連個摔盆的都沒有!
王老太太叫住安嫿,正想跟她商量找誰當見證人時,就見安嫿扯著嗓子就開始喊:“大家快出來看啊,有人販子!”
這一嗓子,把王老太太都嚇了一跳,“哪有人販子?哪呢?”
住周圍的幾戶人也都出來了,打頭的周梅花最激動,“咱們這可是部隊營區,哪個人販子居然敢闖進來?他瞎啊?”
安嫿衝著王老太太一笑,道:“王老太太,你把剛剛跟我說的話再說一遍唄。”
王老太太盯著安嫿,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安嫿見她不說,便道:“你是不是說,要把你孫女春芽給我家當童養媳,讓我給你800塊彩禮?”
這話一出,圍觀的人立馬嘩然。
“童養媳?王老太太腦子糊塗了吧,咱又不是舊社會了。”
“這是想把孫女賣錢吧!嘖嘖,王副政委工資不少啊,老太太為啥還要乾這種事呢。”
王老太太見大家都用手指頭指她,就想替自己辯解,“我是王和平的娘,是春芽的奶奶,孫女的婚事當然我做主了!啥叫賣錢?那是彩禮!你家嫁閨女不要彩禮啊!”
安嫿拍了兩下手,示意大家安靜,“大家都聽見了吧,王老太太想賣孫女,我說的人販子就是她。”
周梅花鄙夷地看著王老太太,“磋磨兒媳婦不說,現在連孫女的主意都打上了!你怕不是想把三妹的閨女都打發出去,給王和平鄉下的幾個侄子騰位置吧?四歲的孩子都下得了手,呸!”
這話還真說中了,但王老太太一點不懼,叉著腰吼道:“那咋了?我們家的事關你們屁事!一個個的鹹吃蘿卜淡操心!”
這時,廖三妹衝了過來,一把將春芽抱在懷裡,雙眼赤紅地瞪著王老太太,“春芽是我的女兒,你休想賣了她!”
王老太太看傻子似的看著廖三妹,“那叫賣嗎?那是替她找人家!咱們女人不都是早晚要經這一遭!”
“她才四歲!”廖三妹嘶吼道。
“你敢衝我吼!”王老太太說著,就要去掐廖三妹。
這回,廖三妹卻不似以往一樣默默忍受,她居然躲開了!
王老太太頓時覺得自己的權威被挑戰了,擼起袖子,揚起巴掌,就要向廖三妹扇過去。
站得近的安嫿一把攔住她的手,“老太太,你剛剛說這是你家的私事,我看不見得。婚姻法的第一條是廢除包辦強迫、男尊女卑、漠視子女利益的封建主義婚姻製度。第二條就是禁止童養媳。你的行為已經是犯法了知道嗎?我可以報公安把你抓起來勞改!”
安嫿本是長著一張嬌美的臉,此時卻冷若冰霜,眼神淩厲,恍惚間竟有些她男人身上的那種可怖氣息,王老太太被嚇得一抖,三寸金蓮一個沒站穩,跌地上了。
“你你”她手指顫巍巍地點著安嫿,又說不出什麼話來。
王老太太不是第一天惹是生非了,但其他人頂多也就找到王和平告上幾句,王和平再回家說她幾句,久而久之,王老太太就生出天王老子她最大、家屬院裡她誰也不怕的錯覺。
可今天惹上的安嫿,咋跟其他人不一樣呢?
還說她犯法,要抓她勞改是不是真的?
王老太太猶疑間,看到自己的兒子急匆匆往這邊跑。
她立馬鼻子一酸,委屈地喊道:“兒啊,他們都欺負你娘”
“王副政委回來得正好,”安嫿三言兩語說了下事情的經過,“老太太訛人訛到我家頭上了,你看看這事怎麼處理吧。”
王和平臊得恨不能把頭鑽進老鼠洞裡。
他將王老太太攙起來,然後跟安嫿和肖政鞠了一躬,“對不住,我娘是鄉下來的,沒什麼見識,你們彆跟她計較。”
安嫿笑笑,“我們倒沒什麼好計較的,隻不過是替王副政委你擔憂,小家都管不好,又怎麼管大家?”
王和平哪裡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先前王老太太還隻是有個磋磨兒媳婦的壞名聲,如今又添個賣孫女的惡名,簡直就是在他的前途上安了一個絆腳石。
他哀求著看著老太太,“娘,你就當是為我著想一下,彆再作妖了!”
“啥?你說我作妖?!”兒子什麼時候對她說過這種重話!
王老太太頓時哭天抹地起來。
“好你個不孝的王和平啊!你爹短命早死,我一個人討飯把你們哥倆養大,那時候多難啊,我一個小腳女人,背上背一個,手裡牽一個,眼淚和血一起吞才把你們哥倆養大成人如今日子好過了,你就嫌我給你添麻煩了?好,我走,我回鄉下去!好在你弟弟不像你這麼沒良心,他會管我的!”
王老太太的這些話,不知道已經說過多少次,但每次都能精準地拿捏住王和平。
確實,王老太太為了養大倆兒子,日子說是從地獄裡煎熬出來的也不為過。王和平至今仍記得,小時候有一回,他們三天沒有討到一點吃的,最後在路上看到一隻野狗,嘴裡叼著半個饅頭,餓得奄奄一息的王老太太不知從哪來的力氣,踮著小腳從野狗嘴裡搶來了半個饅頭,煮了半鍋糊糊,續上了三個人的命。
每每想起這些,王和平就無法對王老太太硬起心腸。
“娘”
眼看王和平頭又耷拉下去,廖三妹的聲音忽然響起來。
“王和平,如果你不把娘送回鄉下去,我就跟你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