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懨懨地斜倚天邊,恰似一盞蒙塵的燈籠,散著昏黃黯淡的光。
洛陽城外,十裡軍帳籠罩在薄雪之下。
青灰色的帳篷頂堆積著蓬鬆的白雪,遠遠望去,仿若寒江上鋪開的一片銀鱗。
十萬旌旗垂掛著霜花,在凜冽的寒風中輕輕搖曳,旗杆上係著的紅綢帶,如凝血一般,為這肅殺的軍營增添了幾分森然。
中軍大帳前,纛旗凝結著冰棱,聖教的旗幟在日光下泛著冷冽的幽光。
帳外親兵的甲胄覆著白霜,他們嗬出的白霧在金屬表麵迅速凝成細小冰晶。
烤火的鐵鍋裡,雜糧與臘肉混合的香氣,夾雜著鬆枝燃燒的煙熏味,在凝滯的空氣中打著旋兒,久久不散。
轅門兩側,精美的太陽能燈與古樸的煤油燈交相懸掛。
幾隻麻雀撲棱著翅膀,撞落燈上的積雪,驚得守夜士兵下意識握緊腰間佩刀,警惕的目光在周圍掃視。
校場上,新征的青壯們裹著破舊棉襖,不住跺腳驅寒,手中的防爆盾綁著紅紙剪成的瑞獸,在寒風中微微顫動。
老兵們的嗬斥聲也沒了往日的嚴厲,偶爾還混著不知誰輕輕哼唱的家鄉小調,在清冷的夜空中飄蕩。
帳篷裡,昏黃的油燈搖曳,士兵們圍坐在一起,借著微弱的光亮仔細修補破損的甲胄。
有人掏出珍藏許久的半塊風乾烤肉,掰碎了分給身旁的同伴,動作雖輕,卻滿是同袍情誼。
一名十七八歲的聖教士兵穿過人群,腳步匆匆地朝著楊奇偉所在的軍帳趕去。
他麵容清秀,眉眼間還帶著未脫的稚氣。
年輕人來到軍帳前,向守護的親兵出示證件,經過查驗後,才被帶入帳內。
營帳內。
楊奇偉與肖青相對而坐,案幾上擺放著棋盤,局勢正膠著,黑白棋子犬牙交錯,雙方勢均力敵,一時難分勝負。
年輕士兵拱手抱拳,恭敬地向楊奇偉行禮,稟報道:“教主,暗鴉傳來消息,第一批流民一個時辰後便會抵達聖教大營,預計今日流民總數可達兩萬。”
聽聞此言,肖青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中滿是怒意:“朝廷這些畜生,為了對付咱們,竟拿百姓當棋子!”
楊奇偉眼瞼微垂,隨手拿起一枚卒子,緩緩向前推進一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明廷做出這般行徑,倒也不足為奇。”
朝廷強迫各地難民前來的事情,楊奇偉自是早已經知曉。
不僅知曉,他還知道眼下這些難民隻是微不足道的開始,後麵還有規模更大的難民潮。
具體有多大,目前還無法估量,但可能會達到三十萬之巨!
按照常理,哪怕是朝廷有心,也不可能在短短時間收攏三十萬難民,用以坑害聖教。
但!
這世上的問題,辦法總是比困難多。
福王的計劃在得到孫傳庭和洪承疇的認可後,隨即通過洪承疇的命令傳遞到山西和陝西各地。
各地官員在拿到命令後,雖然有人抗拒,認為現在天寒地凍,若是強迫難民上路,隻怕會有大量老弱死在路上。
哪怕朝廷能夠給予部分援助,可朝廷用自家的百姓坑害亂黨,這都叫什麼事情啊。
到底誰是魔教,誰是正統?
可這部分官員終究隻是少數。
大部分的官員得到命令,恨不得仰天大笑,高呼天助我也,雙喜臨門。
自古以來,流民都是各地官員最頭疼,最厭煩的存在。
什麼叫流民?
無產無業便是流民。
用更現代化的語言去描述,就是沒有房子,沒有工作,沒有資產的人。
流民一無所有,可還要繼續活下去。
那麼!
問題來了。
流民怎麼討生活?
若是有賑災倒也罷了,能苟活著,大部分的流民都不會亂來。
可若是沒有,流民便隻能自己討生活。
偷盜,搶劫,實乃常態。
若是流民多了,更是會占山為王,聚眾為匪。
這樣一群禍亂的根源,哪個地方官會喜歡?
可怎麼處理流民,又是極大的問題。
流民本就一無所有,若是強行驅逐,難免要發生衝突,稍有不慎還可能釀成民變。
可若是不管不問,同樣不行。
短時間或許問題不大,但長時間讓這麼多無產無業的人聚集在一起,他們為了生存什麼事情都能乾得出來。
本地治安必然會變差,甚至還有可能出現民亂。
那麼,怎麼辦呐?
通常情況下,都是連哄帶騙。
比如說,去哪裡哪裡就能有賑災糧。
當然,等你到了那裡沒有得到賑災糧怎麼辦,就不是本地官員需要考慮的問題了。畢竟你都走出幾百裡了,這亂子和我沒關係啊。
可其他地方的官員也不是傻子,通常情況下會阻止其他地方的流民進入自己的管轄地。
誰也不想招惹這樣的麻煩。
既然不想招惹,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從一開始就拒絕。
這也是哄騙流民最麻煩的問題。
可現在好了。
有三邊總督的命令,可以合理合法的將流民攆走,豈能不是大喜事。
這便是第一喜。
那麼,第二喜是什麼?
嘿嘿,自然是撈錢嘍。
看看總督大人怎麼說的,儘快,且多的將流民驅趕到河南洛陽府。
快,還要多。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咱們肩上的擔子重,意味著責任大,意味著國家大事啊。
既然是國家大事,那必然是要重視的。
儘快將本地的流民集結起來,如果流民不夠怎麼辦?
簡單啊。
查閱查閱咱們戶房的戶籍,哪些小民資產少,抗風險能力差,直接給他定性為流民。
什麼,你說這些人還有微薄良田,或者微薄的糧食,還能撐一陣。
哎,此言差矣,老兄啊,上麵要咱們儘快將流民集結起來。
儘快,你懂什麼意思嗎?
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守護咱們偉大的大明。
你可要想清楚了,是讓這些賤民當代價,還是你自己當代價。
再說了,隻要收了他們的土地錢糧,他們不就是流民了嗎?
咱們要堅決貫徹大明皇朝的意誌,為國家穩定排除千難萬難,一切以大局為重。
在一群以大局為重的地方官的帶領下,陝西與山西各地出現海量大魚吃小魚的現象。
大量本身沒有多少土地的農民,被剝奪了土地。
資產稀少的匠戶,被掠奪了財富。
還有城市的無產無業人士,全被各地官員集結起來,當做流民趕向洛陽。
充分展現大明官員以大局為重,堅決貫徹以大明江山社稷為重的綱領。
而這些,都被楊奇偉派往各地的探子看在眼裡,並從各地彙聚到楊奇偉手中。
早在聖教拿下唐縣後,楊奇偉就已經開始籌備情報係統。
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而經過幾個月的布置,聖教的情報機構已經遍布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等地!
其中又以山西和陝西的探子最多。
畢竟聖教最早的流民隊伍可就是以山西和陝西人為主。
讓他們返回故鄉為聖教搜集情報,並不是一件難事。
這個情報機構,被楊奇偉稱之為特殊情報局,簡稱特情局。
可以說,山西,陝西大部分地方的朝廷動向,對聖教而言沒有秘密可言!
楊奇偉回想著山西和陝西各地傳來的情報,瞥了眼麵前看似焦灼的棋盤,目光多了幾分嘲諷,起身道:“他們當真以為,自己才是這盤棋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