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剛過,正月的第一場雪便簌簌落滿福王府的飛簷。
卯初時分,正門兩扇朱漆大門吱呀推開,門環上凝著的冰棱碎成細響,守門的軍校甲胄上落著銅錢大的雪片,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兩道深灰的腳印。
昨夜子時,福王剛從暖閣移駕承運殿,說是要看雪後琉璃瓦上的日光。
三進儀門的銅製門環裹著明黃棉套,推門時仍透出刺骨涼意。
九曲遊廊的朱紅廊柱結著冰溜子,琉璃羊角燈蒙著薄雪,像罩了層磨砂琉璃。
鏡湖早已凍成明鏡,湖心亭的水晶風鈴凝著冰碴,風過時不再叮咚作響,倒像是串起了滿湖碎鑽。
對岸水榭裡,舞姬們收了水袖,改在暖閣裡跳胡旋舞,鎏金炭盆燒得劈啪響,銅製手爐在她們掌心傳來遞去,爐蓋上的纏枝紋熏出淡淡青煙。
承運殿前的丹墀積著薄雪,十二道殿門開了中間兩扇,殿內炭火燒得暖融,紫檀木雕的屏風擋著穿堂風。
穹頂"五龍捧聖"圖在晨光裡泛著冷金,龍爪間的火焰紋竟似凍住了,唯有殿中央的鎏金香爐飄著細煙,將福王身上的狐裘毛領熏得半透明。
他斜倚在嵌寶檀木椅上,腳邊鎏金腳爐滋滋冒氣,新納的孌童跪在織金毯上,正用和田玉盞捧著鹿血酒,盞壁上的冰花在熱氣裡漸漸融成水痕。
後園的牡丹圃覆著三尺厚的雪被,瑪瑙石小徑掃出蜿蜒的青灰色,兩側矮鬆掛著雪團,像綴滿了棉桃。
九曲流觴渠凍成冰麵,幾個小宦官正在上頭打滑,被管事一聲嗬斥,忙不迭去掃暖閣前的積雪。
那裡的琉璃花窗內,七八位美姬圍著青銅火盆,正用銀簽子翻烤鹿肉,油脂滴在炭上騰起白煙,混著她們鬢邊梅花的冷香,在窗紙上洇出朦朧的人影。
最妙是存心殿的西廊,三十六盞百子燈換了暖黃紗罩,未及黃昏便次第亮起,映得廊下冰柱泛著蜜色。
穿月白鬥篷的歌姬抱著琵琶縮在廊角,指尖凍得發紅,卻仍要為福王的夜宴試曲。
忽有銅鈴聲從角門傳來,循聲望去,兩列挑著羊角燈的侍從正抬著朱漆食盒走來,盒蓋縫裡溢出羊肉湯的香氣。
戌初刻,雪又密了些。
承運殿的琉璃瓦積了半寸厚的新雪,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簷角鎮獸的眼睛嵌著的夜明珠,倒像是雪地裡醒著的獸瞳。
某個小宮女抱著剛烘好的狐皮手爐穿過庭院,腳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驚起梅枝上的積雪,簌簌落在她鬢邊的紅寶石墜子上,恍若撒了把碎鑽。
遠處藏寶閣的銅鎖傳來輕響,守庫的老管事嗬著白氣,正給剛運到的波斯毛毯點卯,毛毯上的金線牡丹在雪光裡明明滅滅,像極了春日裡開敗的殘紅。
富貴,奢華,悠閒,這便是福王單調無聊的日常。
除了用不儘的美女,吃不完的美食,喝不完的美酒,花不完的錢財,再也沒有其他樂趣可言。
隻是今日,卻是不同。
福王府的大門剛開,一位身著華麗將軍服飾,留著山羊須的中年男子,便急匆匆地衝了進來。
他身材消瘦宛若竹竿,好似一陣風便能吹跑。
那將軍服穿在他身上空蕩蕩的,紅色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不僅撐不起這華麗的服飾,反倒是將他襯托的宛若小醜。
但麵對這好似小醜般的男子,王府的侍衛也好,管事也罷,無不表現的格外恭敬。
“五爺。”
所見之人,無不彎腰躬身問好,態度謙卑至極。
五爺微笑頷首,非常和氣。
便是挑著馬桶路過,誰都捂著鼻子嫌棄的小宦官,他也能微笑麵對,眼中滿是溫和的笑意。
這正是五爺在王府備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從不驕縱,不論對誰都是和和氣氣。
上到管事,下到普通雜役,皆是如此。
五爺,全名朱鶴,祖上能追溯到朱元璋五子周王朱橚。
不過這麼多代過去,朱鶴完全沒有享受到生在老朱家的福利,直到福王為了抵擋魔教開始召集老朱家的血脈。
朱鶴混跡江湖多年,略懂修行之法,又懂得很多江湖術士的手段。
憑借一手玄妙的江湖術數,朱鶴將福王折服,成了王府的供奉,更是被封為將軍。
當然,這將軍的名號有名無實。
福王雖然召集了兩萬多老朱家的後裔,以及貴族後代,但這些人並不完全受到他的掌控。
相比魔教,崇禎對藩王更加警惕!
魔教終究是外人,想要奪取大明江山,名不正言不順。
但這些叔伯子侄可不一樣啊。
他們有著大明江山的合法繼承權。
若是讓他們掌控軍隊,嗬嗬嗬,誰知道會不會又是一個朱棣呐!
老祖宗已經做過的事情,若是沒有半點防備,豈不是顯得朕很笨。
所以在福王招兵買馬之初,就被迫和朝廷達成了協議。
朝廷允許福王擁有一支五千人的兵馬,並且給配齊武器裝備。
並特彆允許他們裝備火器。
火槍,大炮等等。
但超出限製的人,必須由朝廷派人掌管。
當然,這些人不會被調離洛陽。
他們存在的意義,便是守護洛陽,保護福王的安全,直到魔教的威脅儘去。
至於這些人的糧草軍餉,朝廷負責三成,福王負責七成。
福王雖然不滿,但還是同意了下來,畢竟眼下自己的小命和富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朱鶴便是福王軍隊的統領之一,名為將軍,實則隻有一千人馬。
朱鶴一路小跑來到承運殿。
福王扭著肥碩如球的身體站起身來,正打算前往其他宮殿。
他身前身後有八位身著狐裘的美姬攙扶,美姬們小心翼翼地托著福王的手臂,生怕他摔倒。
朱鶴剛剛進入宮殿,一個滑跪,咻的一下自門前來到福王麵前,動作之流暢,簡直賞心悅目。
他的膝蓋在織金毯上滑出一道痕跡,雙手高高舉起,臉上滿是興奮的神情。
“王爺,王爺,好消息啊。”,朱鶴高舉著雙臂,以誇張的姿態驚喜喊道。
那副模樣,配合身上並不合適的武將服飾,更增添了幾分滑稽。
福王看著朱鶴誇張的表情動作,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自從朱鶴前來投奔,著實為他帶來了很多趣事,為這無聊的生活找到了樂趣。
福王的右手敲了敲攙扶自己的美姬手臂。
美姬跟隨多年,立刻會意,示意眾人攙扶福王重新坐下。
福王的身體重重地落在椅子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扭了扭肥碩的屁股調整坐姿,尚未尋找到最好的姿勢,便忍不住問道:“什麼好消息。”
朱鶴做著誇張的表情,高呼道:“妖人十萬大軍出南陽,如今兵臨洛陽已有二十萬。”
他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臉上的興奮瞬間轉為嚴肅。
隻是聽到這裡,福王臉色煞白,雙眼仿佛失了魂一樣,忍不住顫抖起來。他的嘴唇微微哆嗦,肥胖的身軀在椅子上搖晃,眼神中滿是恐懼與驚慌。
周圍的美姬,以及宦官,同樣震驚地花容失色。
二十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