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心裡的鬼作祟,想要好好的再看一眼這個我生活了六年的城市。
我坐在窗邊,手指在12306a上機械地滑動著。六月的蘭州,暮色來得遲緩,窗外的陽光依然固執地攀附在窗欞上,不肯離去。最終,我的指尖停在了那趟熟悉的列車——z372次。這趟綠皮火車,承載了太多我與這座城市的羈絆。
訂票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時,我的手指微微顫抖。算起來,我已經是這趟列車上的熟客了。陪沈小玉往返於家和蘭州之間時坐過,去哈密的項目部報到時坐過,更早的時候,大學期間還曾硬座直達昆明每一段旅程,都像是一枚印章,深深烙在我的記憶裡。
窗外的城市漸漸被暮色籠罩,遠處黃河的水麵泛著金色的波光。我點燃一支黑蘭州,煙霧在夕陽中嫋嫋上升。這是最後一支了,煙盒早已空空如也。就像我也要看這個城市最後一眼了。煙灰缸裡積攢的煙蒂,像是一段段被燃儘的時光。
煙頭不知不覺燒到了手指,灼痛感將我從回憶中拽出。我掐滅煙頭,起身開始整理這個不足五十平米的單身公寓。這是康橋國際a座1810,我耗儘所有積蓄租下的地方,也是我和沈小玉曾經共同生活了兩年的小窩。
我機械地疊好被褥,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什麼珍貴的文物。床單上還殘留著沈小玉常用的那款洗發水的味道,淡淡的茉莉香。強壓著心頭的苦楚,我開始打掃每一個角落。廚房的油煙機濾網、衛生間的瓷磚縫隙、陽台的玻璃推門每一處都曾留下我們的生活痕跡。
在浴室排水管旁,我發現了那枚卡在縫隙中的耳環——沈小玉最喜歡的那對銀耳環中的一隻。她臨走時曾說,就當是給未來的房客留個彩蛋吧。我蹲在那裡,手指懸在半空,最終還是沒能撿起它。隻是沒想到,"未來"來得這樣快,快得讓我們都措手不及。
冰箱裡的食物已經不多,我清理掉最後半盒牛奶、幾個乾癟的番茄和一包開了封的火腿片。這些日常的食物突然變得珍貴起來,每一件都承載著某個平凡日子的記憶。拎著垃圾袋,我站在電梯前,看著數字從18慢慢跳到1。十八樓的高度,電梯下降得很快,快到我還來不及想清楚晚上要買什麼菜;卻又很慢,慢到足夠我回憶這兩年來在這棟樓裡經曆的每一個晨昏。
樓下的垃圾桶旁,一隻花斑野貓警惕地看著我。這是沈小玉經常喂的那隻,她總叫它"小白"。我蹲下身,把垃圾袋裡還能吃的一點火腿放在地上。小白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靠近。
扔完垃圾,我鬼使神差地走進了樓下的華聯超市。這家超市對我和沈小玉來說,更像是一個隻逛不買的展覽館。我們經常手牽手在這裡閒逛,對那些標價不菲的商品報以默契的微笑,然後空手而歸。偶爾,我們會在打折區買些純牛奶或大桶的康師傅茉莉蜜茶——這是我們為數不多口味一致的飲料。她總說這些臨期食品是“時光折扣”,需要我們快點吃掉。沈小玉喜歡小瓶裝飲料,可以一邊看電視劇一邊慢慢啜飲;而我則偏愛大瓶,仰頭灌下去的爽快感能暫時衝淡生活的苦澀。
超市的燈光依然明亮得刺眼,貨架上的商品排列得整整齊齊,仿佛這兩年的時光從未流動過。我推著購物車,在生鮮區徘徊。油麥菜、白玉菇、一根火腿腸這是我第二次在這個超市買菜。第一次還是兩年前剛搬來的那天晚上,沈小玉在公交車上就興奮地嚷嚷著要吃我做的飯。那時的我們連鍋都是向房東借的,廚房裡隻有一把鈍刀和一個小炒鍋。
那天晚上,我用借來的廚具炒了一個油麥菜,做了白玉菇炒火腿,還煮了兩包泡麵。簡陋的一餐,白玉菇甚至還有些不新鮮,但沈小玉卻吃得格外開心。平時食量不大的她,那天破天荒地光盤了。我們邊吃邊暢想著未來有錢了要天天在這家超市買菜,不再隻看不買。沒想到,這個簡單的願望,直到分彆都沒能實現。
提著購物袋回到1810室,我開始準備晚餐。油麥菜洗淨切段,白玉菇撕成小朵,火腿切成薄片每一個步驟都像是某種儀式。恍惚間,我煮了兩包泡麵,菜也炒得比平時多了一倍。直到把食物盛到盤子裡,我才猛然意識到這個習慣性的動作有多麼可笑——沈小玉已經不會回來了,沒有人會在我加班時熱著飯菜等我。
我隻吃了一半就放下了筷子。剩下的食物擺在桌上,像是一個無人認領的遺物。拆開剛在樓下買的黑蘭州,我叼著煙回到窗邊。這是第一次買二十塊一包的,平時我都會多走五百米,去另一條街的小店買十九塊的。點燃香煙,我卻隻是任由它燃燒,直到長長的煙灰不堪重負,斷裂落在窗台上。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我起身要去拿抹布。這個動作做過太多次了——每次沈小玉看到我在窗台邊抽煙,都會皺著眉頭說:"任宇,又把煙灰弄得到處都是!"然後一邊抱怨一邊幫我清理。手指碰到抹布的瞬間,我突然僵住了。現在,再沒有人會為這點小事責怪我了。
收拾好廚房,我開始整理最後的行李。那個跟隨我多年的行李箱拉鏈早已損壞,隻是勉強能用。當我拖著它準備離開時,箱子突然撞到桌角散開了,衣物散落一地。我蹲下身,胡亂地把衣服塞回去,卻在箱底翻出了一件黑色短袖。
這是一件純黑的t恤,隻有胸前有一行小小的白色字母,我至今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衣服被壓得皺皺巴巴,卻依然能看出質地精良。記憶一下子被拉回兩年前的那個夏天。我在工地現場被一根裸露的鋼筋劃破了衣服,後背也被劃出一道血痕。高溫下,汗水不斷滲入傷口,等到下班時,傷口已經發紫腫脹。
回到出租屋,沈小玉看到我的傷口後一言不發。我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責備我的不小心,正暗自慶幸逃過一劫時,她卻突然拉著我要去西站十字。我推脫說太累了明天再去,她卻異常固執地拽著我出了門。
那天,從不在實體店買衣服的她徑直把我拉進了海瀾之家。在一排排對我來說過於昂貴的衣服中,她挑了一件最貴的短袖讓我試穿。我拗不過她,隻好走進試衣間。不得不說沈小玉的眼光極好,這件衣服不僅合身,麵料也異常舒適透氣。正當我心疼價格準備放回去時,沈小玉已經扔掉我那件洗得發黃的舊t恤,掃碼支付了四百九十八元——那相當於我當時半個月的夥食費。
回程的公交車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但那天晚上,沈小玉抱我抱得特彆緊,緊到我幾乎能聽見她心跳的聲音。後來這件衣服莫名其妙不見了,我心疼了好久,沒想到是被我無意中壓在了箱底。
我坐在地上,手指摩挲著t恤的麵料,那些被時間衝淡的記憶突然變得鮮活起來。手機屏幕亮起,12306發來提醒:距離z372次列車發車還有5小時。我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最終點開了改簽頁麵。
我突然不想那麼快逃離這座城市了。我想再去看看那些我和沈小玉共同走過的地方,一個人,慢慢地,好好地告彆。陽明巷後門的菜市場裡小販的吆喝聲,潘公子下飯菜裡熱鬨的人間煙火,黃河邊傍晚的風,中山橋上灑落的餘暉,白塔山次第亮起的燈光,還有永遠的安寧西路88號這些地方都藏著我們故事的碎片。
改簽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我把那件黑色t恤小心地疊好,放在枕頭邊。明天,我要穿著它,走完我們在蘭州的最後一程。
窗外,蘭州的夜色已經完全降臨。遠處的霓虹燈一盞盞亮起,像是一串散落的珍珠。我點燃今晚的最後一支煙,看著煙霧在黑暗中慢慢消散。明天這個時候,我將在那列熟悉的綠皮火車上,與這座城市漸行漸遠。但此刻,我隻想再多記住一些它的樣子——那些我與沈小玉共同愛過的樣子。
第二天清晨路過華聯超市時,早班的店員正在卸貨車旁搬牛奶箱。我突然想起沈小玉說過的"時光折扣",或許有些告彆,從來都不是終點,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永遠——就像z372次列車會繼續在鐵軌上奔跑,而我和這個城市的故事,早已刻進每一寸熟悉的街道,每一陣帶著沙粒的風,每一個亮著燈的窗口。
當第一縷陽光爬上中山橋的鐵架,我給行李箱換了個更舒服的拖曳角度,朝著安寧西路88號的方向走去。那裡的梧桐樹正在抽新葉,就像六年前那個清晨,而我知道,有些回憶,永遠不會被火車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