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班後，李俊濤開車經過青牛區時，導航突然提示右轉。
他鬼使神差地拐進一條小巷，老舊的商品樓在暮色中顯露出熟悉的輪廓 —— 這是父母下崗以後，拿著幾萬塊的買斷工齡工資來蓉城做小雜貨鋪生意掙到的錢買的二手房。
推開鏽跡斑斑的單元門，樓道裡彌漫著熗鍋的香氣。
一進門就發現父親李援軍正在擦拭樟木箱，那是他1997年獲得兵器集團勞模時的獎品。
李俊濤撇撇嘴，暗自腹誹都下崗十年了還想著兵器集團呢。
父親抬頭的一瞬間老花鏡滑到鼻尖：“你小子怎麼有空回來？”
“順路。” 李俊濤低頭換鞋，瞥見玄關處擺放的全家福。照片裡的自己穿著藍白色校服，站在銀杏樹下笑得沒心沒肺。
“聽說小默又升職了？”父親舉起泛黃的獎狀，“當年你爸我也是兵器集團機床廠的技術骨乾”
“您就彆老提陳年舊事了。”李俊濤轉動著工卡，灰色繩子在指間纏繞，“他現在已經是21級、三級部門部長，我們這種14級的馬嘍沒的比。”
“你小子知道差距就得努力。” 李援軍突然提高嗓門，他皺著眉頭，“小默是你們大部門的領導，但凡你做出點成績，他會視而不見嗎？”
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年的辛酸，喝了一口酒，聲音低沉地對李俊濤說道，“你老漢兒在兵器集團的時候，市一級勞模拿了兩次，省勞模都拿了一次。結果呢？以工代乾的機會輪不到我，反倒是需要下崗的時候就讓我做表率。你現在情況比老子當年好多了。”
這還是李俊濤第一次看見父親的另一麵，記憶中的父親是很高大的，就算下崗時的父親也充滿了乾勁。
“濤濤，雖然你們這一代是市場經濟，雙向選擇了。但你自己也說過華興很好，所以你現在有好的機會，更應該做好。彆去和彆人比，和曾經的自己比，隻要有進步就好。”
李俊濤拿筷子的手頓了頓，“好的，爸。” 說完夾了一塊辣子兔放進嘴裡。
母親黃敏看父子倆情緒不高，就試圖轉移話題，“周末請小默來家吃粉蒸肉！陳倩也在蓉城念書吧？記得叫小默把人陳倩也帶來”
飯後，李父拉著他到陽台抽煙。
老將軍牌香煙的煙霧中，父親的聲音帶著歲月的沙啞：“小默這孩子，打小就有股子狠勁。你還記得他初二暑假去敢一個人去電腦城打工的事嗎？”
李俊濤點頭。那年陳默為了買《傳奇》和《夢幻西遊》的點卡，才初二就敢偷偷去電腦城當裝機員。
“他現在是你們華興三級部門的部長了。”李父彈了彈煙灰，“說實話我不是很意外。”
然後拍拍他的肩膀，“但我覺得我兒子也不比彆人差。”說完就徑直走向了屋內。
李俊濤愣住了，一個人在陽台待了好久。
黑色奔馳駛出西川師範大學時，陳默特意調小了車載音響的音量。
陳倩坐在副駕駛位上，正對著後視鏡補口紅，卡地亞鐲子在腕間晃出細碎的光。
“哥，李叔家的藕湯真很好喝？” 陳倩突然開口，“昨天你說比媽燉的好喝，我還以為你誇張。”
陳默笑了，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在李俊濤家裡喝藕湯的場景，“李嬢嬢的藕湯是用筒骨加頸骨和洪湖蓮藕燉的，文火慢煨三個小時。其實關鍵是李嬢嬢很會選藕。咱媽沒這技能。”
陳倩撇了撇嘴：“那我今天多吃點。”
車窗外，初秋蓉城的街景緩緩掠過。陳默注意到妹妹換了新發型，齊肩的短發顯得清爽利落。
這讓他想起妹妹小時候總跟在他們屁股後麵跑，紮著兩個羊角辮。那會兒說話還奶聲奶氣的。
“最近學習怎麼樣？” 趁著等紅燈期間，陳默問。
“還行，也就那樣。” 陳倩漫不經心地回答，“對了，我們學校新開了法語課，我打算選修。”
陳默挑眉，“法語？為什麼選法語？”
“因為浪漫啊。而且我想去法國留學。” 陳倩笑著說。
陳默點頭：“有目標是好事。”
“哥，你呢？” 陳倩突然問，“打算什麼時候和我嫂子結婚？” 她其實也不知道哥哥有沒有女朋友，隻是想突然詐一下對方。
陳默忽然想起林薇，那個在他創業失敗時離開的女人。
“你是問哪個嫂子？” 陳默主打一個已讀亂回。
“啊？？不是，那我有幾個嫂子？” 陳倩驚訝的問道。
“具體會有幾個我不知道，我打算給你湊一桌麻將。” 陳默漫不經心地回答。
陳倩無語，在一旁撅著嘴生著悶氣不說話。她沒詐到消息就算了，還居然認真的聽對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陳默餘光看見自己妹妹撅起來以後能掛起油瓶的嘴就想笑。
綠燈亮起，陳默踩下油門。
半小時後，陳倩抱著蝴蝶酥禮盒蹦進李家時，黃敏正在和智能電飯煲較勁。“小默快教教阿姨，這個預約功能怎麼用，李俊濤昨天買的這玩意兒我還沒用過。”
“要先按這裡選模式。” 陳默半蹲在廚房，手指在液晶屏上輕點。斜陽穿過紗窗，在他側臉投下睫毛的陰影。
飯桌上，陳倩講著大學話劇社的趣事，把黃敏逗得直抹眼淚，李援軍一邊抿著劍南春一邊聽這幾人聊天。
陳默乾了好多碗蓮藕大骨湯，陳倩也抱著湯碗直呼好喝極了。
“小默現在忙得腳不沾地。”李父給陳默夾了塊排骨，“你可得照顧好自己。”
“叔，我現在吃得好睡得好。”陳默笑著舉杯，“而且比在鵬城時好多了。”
酒過三巡，李父突然問起，“濤濤，你之前部門那個什麼孟總給你使絆子了？”
李俊濤吃著粉蒸排骨含糊應聲，目光落在客廳的博古架上。
最顯眼的位置擺著陳默送的茶具，景德鎮燒製的青花瓷杯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陳默放下酒杯，正色道：“孟總早年間就是公司的研發骨乾，脾氣直了些，但人不壞。李俊濤調離審計部的事，其實是他主動放人的。”
然後便把李俊濤和孟常雲之間的誤會給在座幾人都講了一遍。
李俊濤愣住了，他也是第一次從第三者視角看待整個事情，發現自己確實還有很多需要進步的地方。
至少在為人處世方麵是直接被陳默碾壓的存在。
他突然想起孟常雲辦公室裡的老照片，照片裡他和鄭非站在交換機前，背景是2000年的鵬城總部。
飯後，陳默帶著陳倩離開。李俊濤送他們到樓下，
月光下，陳倩臉部線條都顯得柔和了一些，“哥，李叔家的藕湯真的好喝，黃嬢嬢手藝真好。”
她在車上玩著手機還不忘指揮著自己，“下次你把爸媽也帶來蹭飯吧。”
陳默笑而不語，目光落在車窗外飛逝的路燈上。
他想起李父的話，職場如戰場，而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隻會在網吧裡廝混的少年。
後視鏡裡，李俊濤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