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一的話音剛落。
貴子放聲大哭。
這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幾乎將她壓垮。
“你說真奈殺了父親?”潤也不敢置信,又或者說他不願意相信,他堅信了二十年的妹妹殺害父親奪取遺產,現在難道要告訴他父親真的寧可把遺產給妹妹也不願意分一丁點給自己這個長子?“不可能!如果是真奈殺了父親,那真奈又怎麼會死?真奈和正郎叔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紀一低垂眼眸,“就像廉三先生麵對紗月小姐遭受冤屈也不願說出紫乃小姐的自殺原因,在紫乃小姐確定自殺瞞不下去後,又為了不暴露真奈的事情寧可承認小姐沉迷藥物,他的父親甲穀正郎先生也做出了同樣的決定。
“為了不讓宗一郎先生的真實的死因暴露,又為了能夠讓這個不受控製的女孩永遠不能再傷害任何人……
“沒有什麼失靈的刹車,也沒有什麼其它的陰謀。
“僅僅隻是一個老人選擇用自己的生命去終結一切。”
甲穀廉三淚流滿麵。
他永遠記得父親在那天帶著真奈離開前對他說的話。
可是,他真的守護了這個家族嗎?
“二十年前的事情,就這麼被一個老人用自己的生命掩埋了。不過,我想大概小川先生和貴子小姐應該是很早就知道了真相。”紀一看著彆墅現在的主人,“隻不過,或許是覺得不能辜負用生命守護住秘密的正郎先生,所以最終選擇將一切埋葬。
“再沒有回來過的智友先生恐怕也早就知道了自己女兒的異常,所以再也不願回到這個傷心地,選擇了出國。
“一切就好像真的被掩埋了起來。
“直到二十年後,紫乃或許是在彆墅哪個隱藏的角落,發現了這個曾經真奈在完成了一切後囈語般的畫作。
“往昔的陰影從未散去,可怕的從來都不是真相,而是因為不敢麵對,而被隱藏起來,卻被人誤解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貴子抽泣地回答,“我們從來都不知道紫乃發現了二十年前的事情,我們……我們隻是以為她有些抑鬱,也帶她去看過醫生,可是……可是她從來沒有說過……”
“是啊,怎麼會有一個青春期的少女能夠輕易開口質問自己親愛的父母是否曾是雙手沾滿鮮血的凶手?我想,或許除了和紫乃親密的紗月,根本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個少女經曆了怎麼樣的痛苦。或許直到紫乃死後,廉三先生才會在整理遺物時有所察覺吧?”
“一切正如您所說。”甲穀廉三長歎,“直到小姐死後,我才知道一直困擾小姐的事情究竟是什麼,可是……我又怎麼能夠讓父親用生命掩蓋的醜聞暴露出來,毀滅這個家的聲譽呢?”
“聲譽聲譽!”紀一生氣了,“還有什麼能夠比人的生命更重要?
“二十年前,為了所謂的聲譽,正郎先生選擇了拋棄自己的生命,二十年後,因為所有人默契的隱藏,紫乃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還是聲譽,繼續隱藏,直到紗月也為了你們所謂的聲譽死去!
“好像善良的舉動,似乎是為了真奈一個死去孩子的聲譽,真是令人感動得高尚!是這樣嗎?
“好像都沒有殺人,卻人人都是凶手!”
“是啊,我們哪個人手上沒有沾上紗月的鮮血?”貴子顫抖著走到越水七槻麵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越水七槻紅著眼眶看著對方,紗月就是因為這些而死?
“一切……就如您所說。”鶴田久藏開口才發現,好像把一切都說出來從來都沒有那麼艱難,“我想真奈大概是聽到了我在給宗一郎先生配藥時提到的,千萬要記住,不能誤服毒扁豆堿這件事情,所以才知道毒藥在哪裡。
“我想,正郎先生大概是在發現宗一郎先生死後就發現了裝有剩餘毒扁豆堿的藥瓶丟失,然後立刻鎖定了真奈,於是,當我檢查屍體時,便告訴了我事情的真相,並叮囑我一定要為了這個家守住秘密……
“我想,恐怕在那時,他就已經做出決定了吧?”
“即使是再與眾不同,真奈也隻是一個孩子,她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天衣無縫。”一直沉默的小川俊之終於開口,“可是,當我發現一切的時候,正郎先生已經帶著真奈開車墜下了懸崖。
“在整理真奈遺物的時候,我發現了她平日不離身的記事本。
“上麵清晰地記錄了一切。
“我這輩子也忘不了那簡單的一句話。
“‘今天,我殺了爺爺,因為他一直都不讓我出去玩。’
“可是,我和貴子都覺得,既然事情已經結束了,那麼就讓它永遠地埋葬在彆墅後的懸崖下就好,為什麼要將一切公開出來呢?
“凶手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再害人了,死者……死者可以安息了……
“需要真相,需要正義,需要解脫的,從來都是活著的人……
“我們從沒想過這些……
“或許……或許二十年前能夠有一個像警部您一樣的人對我們說出這句話,現在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這就是薰衣草彆墅塵封了二十年的真相,和因掩蓋的真相導致的一連串悲劇。
紀一回旅館收拾東西了。
他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裡發生的事情和帷幕人沒有任何關係。
揭開的真相也似乎毫無意義,似乎一切都隻是讓被卷進漩渦的人更加痛苦。
但是……
回到旅館後,他敲響了越水七槻的房門。
“啊,警部先生。”越水七槻顯然哭過,臉上還有沒有擦的淚痕,她強顏歡笑,“這次真是出了個大醜呢,沒想到推理的方向完全搞錯了,看來我的修行還是遠遠不夠。”
“在知道了一切後,越水偵探有什麼想法嗎?”
“我……”越水七槻一時竟不知道怎麼回答。
“還會恨嗎?”
越水七槻猶豫了一下,點頭。
“還會恨到想殺人嗎?”
越水七槻愣住,怔怔地看著紀一。
紀一沒有讓她回答:“是不是突然覺得,仇恨依然在那裡,卻失去最初那種突破理智的衝動?在彆墅裡那種‘即使不能用法律製裁,也要將真相直接戳破,用揭露真相狠狠傷害那些人’的衝動消失了?”
越水七槻點頭。
“所以,真相帶來的,從來不是讓死者安息,而是給生者慰藉。看到真相,去接受它,才是走出過往的開始。
“作為警察也好,偵探也好,對死者來說,永遠都太遲了,我們所能做的,隻有嘗試去挽救生者的未來。
“我希望你能夠記住。”
越水七槻捂著臉,淚水止不住地流。
第二天,在旅館門口。
有時候,隻是一夜的睡眠就可以讓人從很多事情裡恢複過來。
“非常感謝您的指點。”越水七槻對紀一深鞠一躬,“我已經決定要去找出那個自作聰明的偵探,把事情的真相揭露給所有人,我不知道他是否還犯過和這次一樣的錯,但是就像您所說的,我們揭露真相,不為報複,隻是為了讓那些受傷的人能夠坦然走向未來。”
紀一點頭:“在做完了這件事情之後呢?”
“嗯……”越水七槻眨眼,“我還沒有想好,大概會繼續作為偵探的修行吧?這次的事情讓我明白自己的修行還遠遠不夠。”
“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考慮報考警察,你很有天賦。”
“警察嗎?”越水七槻愣了一下,隨後終於露出笑容,“我會認真考慮的。”
看著對方搭車離開。
這真的是個好苗子,等她考上警察之後,自己大概也該升上去了,到時候稍微培養下,就算是自己的嫡係部下了。
必須未雨綢繆,難不成等自己升上去後,信任高木佐藤白鳥的推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