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匆匆自外趕來,讀了檄文之後,整個人精神一振,喃喃自語:“將大將軍比作巨鴞,而我等比作百禽。”
“欲向南而取凰冠,則為得名不正,真好,寫得真好……真乃是振聾發聵耳。”
“陳!琳!!!”
袁紹聞言怒極,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誇彆人的文,難道你就不羞愧嗎!
你可是號稱我冀州第一才子!身負如此才氣之名,你來點作用啊倒是!
“主公,在下一時失態,主公恕罪。”
“你立刻為我寫討賊檄文,我要發往天下,言曹操挾天子之罪!”
袁紹中氣十足,怒意滿腔,隻想和曹操拚命。
可恍惚間又有一個聲音傳來:“既是要大戰,何必放走許澤而避戰,唉……”
“唉什麼唉!!”
袁紹當場打斷,想要問責,見是田豐在歎氣,卻也沒好再說什麼,緩了口氣道:“元皓,此時檄文已來,已是不得不戰了。”
想忍,豈不是聲名儘失,還要惹得天下英雄恥笑。
“我非是謀逆,隻言曹操挾持天子,乃是扶漢!如何不能與他開戰!”
“而今幽州十萬兵馬,冀州十餘萬之中,並州亦有各族同盟,可資數萬狼兵,未必不能勝豫州。”
袁紹苦口婆心的勸道:“此檄文,將我罵作無恥小人,損我袁氏名譽,罵爾等乃是糞壤蠅蚊,難道諸位心中就沒有怒火嗎!”
“我其實還好,”沮授小聲嘀咕,內心的波動並沒有很大,檄文上隻是說他自詡張良不自量力而已。
許攸也還好,主要前段時間早就被口誅筆伐的羞辱過了,現在心態好得很。
審配、辛毗等人相互對視,發現沒提到他們,也是未曾多言。
辛評郭圖卻是氣得臉都綠了,但是又沒有什麼計策。
田豐傲然負手,已快能置身事外了,因為他不光沒有被罵,而且自己多年農耕,於冀州百姓有功德,本來就不該被罵。
袁紹發現沒人說話,正要再發怒的時候,沮授倒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拱手道:“昨日有一密信消息傳來,許澤此前不顧命令私自動兵奇襲我武城、九侯城。”
“被天子責罰,已經被罷黜,現在隻任大理寺少卿,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兵馬,都交托給了彆人。”
“哼,”總算聽到個好消息。
袁紹稍微緩下心情,背著手沉吟起來,繼而笑著搖頭道:“不能掉以輕心,許澤手底下的兵馬都是跟著他出生入死過來的,想必就算他卸下了官職,數年之內還會聽他號令。”
“主公真是料事如神,一早就知道許澤遲早為自己囂張跋扈、目無軍紀所害。”
“難道是設下的離間之計起了作用?”
“可是,子遠先生寫的書信應該還沒到許都。”
許攸聞言向後看了一眼,心中其實略有慚愧,不光是沒到,甚至還沒想好怎麼寫。
袁紹看向他,道:“既如此,近日除卻準備兵馬之外,向南方拉攏士人。”
“以我的名義,許諾他們日後重利,以自古以來士人之義拉攏。”
“同時,在諸多書信中繼續離間,陳主簿先為我寫一封密信給許澤,陳之利害,勸其自立。”
“沮君可請舊識在朝堂之上,舉薦許澤為汝南太守,讓他駐軍南方。”
“唯。”
……
“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
父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
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德,僄狡鋒協,好亂樂禍。幕府董統鷹揚,掃除凶逆。”
啪!
曹操把檄文書簡砸在了地上,怒極反笑,談笑間將上湧的怒火又壓了下去。
“嗬嗬,”這罵戰……果然刁難的是看的人,不過此人的才情真高啊。
篇章華麗而條理分明,論才氣,比禰正平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論刁鑽惡毒其實遠遠不如。
罵來罵去,不還是在罵出身嘛。
連讓曹操生氣數息都做不到。
“此人亦是牙尖嘴利之輩也。”
許澤看曹操剛才砸了檄文,忙勸道:“丞相,大可不必動怒。”
“這檄文不用看就知道,袁紹不占大義,隻能以惡毒之言扭曲事實,巧奪名目,來穩境內各方人心,求得助力。”
“丞相占據仁義智德之名,何懼區區誹謗汙言,不過是些許風霜罷了。”
許澤擠眉弄眼的勸道。
為將者心胸寬廣,不可為情緒所累,罵幾句怎麼了,何懼人言呐!?
曹操麵色含笑,背著手走下來,道:“你以為,沒罵你是吧?”
“嗯?”許澤眉頭一皺。
典韋當即了然,俯身撿起檄文遞到許澤麵前。
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會來事兒,許澤瞪了典韋一眼腹誹道。
他搭眼一看,直接略過前麵罵曹氏祖孫三代的,看到後麵:許澤者,閭巷朽樗,矜己為棟梁,欲攀高枝而不得。
事稍拂其意,則陰齧如虺,記睚眥於帛簡,藏怨毒於腹誹,外事珠玉之辯,內實敗絮之才。
一生所務,唯搬唇遞讒,構煽嫡庶;餘生所求,無非禍亂河北,泄其腹毒。
範增之智未具,伯嚭之毒有餘,實乃是沐猴而冠之穢物,豈有將之比肩古之名將邪?
啪!!
許澤直接摔了書簡,暴怒吼道:“出兵出兵!!馬上出兵!!我要親自踏破鄴城,把這陳琳砍殺一萬遍!!”
“他這是不是罵我心眼小,目光短,一輩子就盯著個河北?”
“哎我就盯著怎麼了?我就盯他了!!就盯著他打!還高枝?!暖枝!”
“我看得上他袁紹?沽名釣譽之徒,色厲膽薄、見利失義的東西。”
“典韋!把,把周泰、蔣欽、甘寧全部調來許都,讓公振為我購置兩千匹戰馬,南部防線削減半數兵力,其餘全部調來許都!”
“我不過了!”
“不至於不至於……”曹操連忙拉住許澤,陳琳罵得是有點難聽,這文筆若是如刀,可能這一番話全插在許澤的心窩上了。
甚至,“構煽嫡庶”這種事也算在子泓頭上,說明人家知道禰衡是他舉薦來寫檄文的了,如此將鋒芒大多對準了他。
對我的抨擊反倒是隻有出身而已,這還有意外之喜!
“子泓!彆太動怒,不過些許風霜罷了,”曹操把許澤拉到一旁去好言相勸。
典韋撿起檄文,問身旁的賈詡道:“老賈,這朽樗是什麼意思?”
“樗者,臭椿也。《逍遙遊》言其樹乾臃腫,枝條彎曲,大而無用,這是在罵君侯是巷子裡的臭椿。”
“哦……”典韋又指向後麵:“這個伯嚭是誰呢?”
“吳越之爭你聽過沒有?就是越王勾踐臥薪嘗膽之事?當時吳國那太宰,因私利禍國害賢。”
“哦!!”
典韋恍然,又指著前麵一句:“那這個——”
“典將軍,”賈詡小聲打斷了他:“為何罵丞相的你一句不看,君侯的你卻如此在意?”
“俺隻看君侯,看彆的犯困。”
賈詡往後指了指,道:“這還有罵你的呢。”
“嗯?!”典韋眼睛猛的一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