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怎麼樣?我就說這麵等會兒再吃不遲。”
少年的聲音讓張元鈞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刺目的陽光讓他對周圍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實。
張元鈞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丹陽府的那個簡陋的麵攤。
回到了那個與朱筆少年一起,為麵攤老板寫招牌的晌午。
“不遲,不遲。”
是麵攤老板的聲音,這聲音即便是時隔多年,張元鈞都記憶猶新。
“這書生多久沒休息了,怎麼這就睡著了?”
“書生,醒醒,快醒醒。”
張元鈞感覺好像有人在推自己的胳膊,他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遍布了油汙的桌子,桌麵上放著結結實實的兩碗白麵。
白麵的旁邊隨意擺放著一支朱筆和一方硯台。
看到那支朱筆,張元鈞渾身一震,他下意識的就要伸手去抓。
手至中途,卻被人塞進了一雙筷子。
隨即,他便被一雙解著油紙包的手擋住了視線。
他循著雙手抬頭望去,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少年麵容映入了他的眼簾。
見到張元鈞望來,陳年舉起手上的油紙包示意了一下,道:
“剛買回來的燒雞,還熱著呢,先生快些嘗嘗。”
麵攤、掌櫃的、少年、朱筆、硯台,還有那尚未掛起來的招牌。
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又熟悉。
張元鈞看了看自己剛剛揉過眼睛的右手,有些失神的喃喃道:
“我這是?”
那攤主聽到他的話接道:
“我說書生,你多久沒睡了?怎麼就這麼一會兒,你還睡著了?”
“這馬上就要開考了,你這樣下去可不行。”
“原來是夢嗎”
張元鈞下意識的活動了一下右手,發覺隻是因為壓的久了有些發木,並無大礙。
陳年將解開的油紙包放在張元鈞麵前,輕笑道:
“先生可還記得我?”
這話讓尚未回過神的張元鈞一愣,沒有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
看著張元鈞那迷茫的眼神,陳年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一碗麵煮熟的功夫,在夢中輪回九世。
即便有陳年刻意遮去了他前八世的記憶,其中信息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消化的掉的。
這九世之中,榮華富貴也好、窮困潦倒也罷。
不管處張元鈞於什麼身份、什麼地位,有兩樣東西始終沒變過:
一個是他的結發妻子劉氏,另一個就是對朝廷操縱糧價真相的執著。
九世之中,有七世因此而死。
所以陳年才留了下來。
他拿起筷子,端過桌子上的素麵,對著張元鈞道:
“先生,快些吃吧,再等下去,麵都坨了。”
仍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徘徊的張元鈞好似沒有聽到一般,看著桌子上的朱筆發呆。
張元鈞在夢中輪回九世,最後一世,是他唯一壽終正寢的一次。
陳年搖了搖頭,這黃粱一夢的入夢之法,後勁兒實在是太大了。
這還是他沒有擅加乾涉,刻意模糊之後的結果。
若是不管不顧,或者乾脆以推演之法將人之命數推演個大概,融入夢境之中。
說不得要造就出多少要“改變一切”的“重生者”。
也許是在分辨夢境和現實,張元鈞吃的很慢。
一頓飯吃完,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等他醒轉過來,陳年已經悄然離開。
桌子上留下的朱筆和硯台,讓張元鈞再次失神。
他在麵攤上坐了良久,才拿起朱筆和硯台回到了客棧。
往後幾日,陳年一直在丹陽府的城樓上收集百姓炁機,並沒有過多關注張元鈞的事。
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張元鈞自己的選擇了。
解試三天,比想象的要快。
貢院開門的時候,張元鈞像是瘋了一樣向著麵攤跑去。
這一次,張元鈞的情緒比夢中還要激動百倍。
他迫切的想要搞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麵攤前。
“放心,這都是好肉,算是一點心意。”
看著那與夢境中一模一樣的海碗和麵上的肉澆頭。
情景再現,耳邊回響著攤主那熟悉的聲音。
張元鈞摸著懷中朱筆的手,一直在不住的顫抖。
直到另外一聲招呼響起,張元鈞才回過神來。
“掌櫃的,給我也來一碗~!”
他循聲望去,一張與夢境中一般無二的麵容,出現在他麵前。
陳年熟練的將手中的油紙包打開,轉頭問道:
“先生可還記得我?”
張元鈞聞言渾身一顫。
記得,他如何不記得?
看到解試那與夢中一模一樣考題的時候,他就記起了夢中的所有。
那個他半道救出的孩子,那個最後時光陪在他身邊的少年。
兩個身影慢慢的在張元鈞眼前重疊,他有太多的話想問。
但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簡單的三個字:
“為什麼?”
陳年從竹筒裡抽出兩雙筷子,將其中一雙遞到張元鈞麵前,輕聲道:
“先生還沒明白嗎?讀書可以明理,可以治民。”
“可在這個世道,你努力一世,也抵不過監天司的幾個術士,更抵不過朝廷的一句話。”
“讀書,救不了這天下百姓。”
張元鈞想要反駁,可看到那張與他從饑民手中救下的孩子一般無二的臉,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自持才學,一身傲骨,可朝廷一紙調令,監天司派出了幾個術士,就能造成數府糧荒,引妖禍四起。
一府之地,百萬黎民,他隻救出來這麼一個孩子。
張元鈞沒有接陳年遞過來的筷子,他從懷中取出朱筆和硯台,放在桌子上,用乾啞的嗓音說道:
“可那隻是你編造的一個夢。”
陳年收回筷子,看著周圍的行人搖了搖頭道:
“那是夢,卻也不是夢。你看看這丹陽府,再看看那洪山縣。”
“定州五府糧價瘋漲背後的真相,先生心中不是早有答案?”
“當日若不是先生一番言語點醒了我,那就是定州五府的未來!”
“當日?”
張元鈞聞言一愣,他記得非常清楚,兩人第一次見麵就是幾日前,在這麵攤之中。
在這之前,五府糧價早已被平複了下來。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