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將琅琊郡的屋脊染成鐵鏽色,鎮武司的青灰院牆下,幾隻烏鴉啄食著獄卒灑落的牢飯。
馬三通倚在玄鐵柱旁,指尖摩挲著卷宗邊角的焦痕。
他找來了藏劍山莊死傷人數備案,統計後發現三年來,藏劍山莊發生事故十八起,死傷人數六十餘人,與王鐵匠說的數字相差甚遠。
“江老弟可知這些數字為何是五?”馬三通指著一排死傷人數的數字,“超過五人定性為重大事故,要報青州監。”
瞿百川道:“地火池凶……險異常,隔三岔五就會有爆……爆池之事,大部分百姓都選擇拿銀子息事寧人。”
馬三通冷笑,“你有沒有拿錢?”
瞿百川支支吾吾,“拿……拿了。”
我心說這也是鎮武司基層官吏的常態了,不收錢才是怪事。
我對瞿百川道:“三天時間,我要看到三年來真實死亡數字!能不能做到?”
瞿百川道:“有點難!”
我轉頭問其他稅吏,“誰能做到?”
一名年輕稅吏舉手,“屬下能……”
瞿百川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秦書同,你……他娘……”
“秦書同?”
我看了一眼馬三通,他衝我點點頭,“從現在起,你是鎮武司琅琊郡代理郡使!”
瞿百川不服氣,“你一個三品稅吏……憑什麼奪……我職?”
鎮武稅吏腰牌亮出,上麵的狴犴紋異常顯眼。
瞿百川如泄氣皮球一般癱坐在地,官袍蹭滿了火山灰塵,忽然癡笑:“琅琊火山灰吃了二十年……該吐了。”
我不為所動:“將瞿百川收押,沒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現在琅琊鎮武司一團散沙,若不能立威,接下來的行動不但沒有幫助,反而會拖後腿。
馬三通說:“你做事乾脆利索,難怪秦掌司會誇你。”
我笑著說:“我沒有畏首畏尾,不怕得罪人而已。葉大少爺關了半天,也該找他聊聊了。”
……
葉炎被關進大牢後,在裡麵大鬨一場。
飯菜灑了一地,吃飯用的碗都摔碎了。
我撿地上雞腿:“葉少爺夥食不錯嘛,在東海郡隻有每月十五才有雞腿,前提是熬過鎮武司的清賬日。”
“老子是冤枉的!”葉炎抓住欄杆,衝我咆哮,唾沫星子濺到我臉上,“葉知秋那混蛋,他陷害我!”
葉炎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玄鐵護腕下的血管突突跳動。
我抓住他腦袋,重重砸在牆上:“葉知秋送你金箭時,可說過這是‘手足情深’的見證?”
葉炎額頭鮮血直流,被我的手段震住了。
他忽然僵住,癱坐在地上,滿臉懊惱,“當初他送我金箭,我就知他沒安好心!”
“四月廿三晚上,你在哪裡?”
葉炎道:“我在百花樓,瞿百川能作證!”
這個倒不假,鎮武司的線報已經寫得清楚,兩人在百花樓飲酒賭錢,一夜未歸。問這問題隻是看他態度。
“上次見到葉沉舟是什麼時候?”
“四天前,我去請安他說不太舒服……”
葉炎無意識地摩挲著玄鐵護腕,“不對,半月之前,他從富陽回來,我隻遠遠見了一眼,後來也隻聞其聲,未見其人……”
“管家葉安呢?”
“四月初,葉安母親病亡就回去處理喪事,說是要替母親守孝……”
葉沉舟失蹤不見,在冰窖裡那個是管家葉安,時間上剛好,如此就對上號了。
我正要離開,葉炎忽然抓住我手:
“我明白了,是葉驚秋!三年前,他母親意外墜入地火池,他把此事怪在我們頭上,是他陷害我!”
葉驚秋的母親?又多了一個線索!
這個藏劍山莊的秘密,看來還真不少!
這時秦書同走了進來,在我耳邊說了一句。
我笑著對葉炎說:“你的二弟拿著銀兩,等著贖你出去呢!”
葉炎嚇得連連後退,“我不出去!他會殺了我的!”
……
大堂內擺著兩口箱子。
箱子打開,裡麵是一排排銀磚,碼得整整齊齊。
朝廷為了方便白銀流通,發行的官銀都五兩、十兩,他這一塊銀磚足有百斤,一共三萬兩!
在市麵上不多見,但他們有熔爐,融出這種銀磚並不稀奇。
葉驚秋的蠶絲手套掠過銀磚,銀麵上映出他扭曲的笑容。
我說葉二公子好大手筆,出手就是幾萬兩!
“畢竟血濃於水,江稅吏說是不是?我問過訟師,沒有定罪之前,可以保釋!”
葉驚秋笑意未達眼底,“這一萬兩是保釋金,另外那些——請江稅吏和馬監正一眾兄弟們喝茶!”
送禮不說送給我,而是給一眾兄弟們,我若是拒收,那就得罪了手下兄弟,這小子倒挺有心機。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這些鎮武稅吏,並不是我兄弟!
我隨手撫摸著一塊銀磚,隨手掰下一塊,竟在裡麵發現了一些細微的晶狀鹽粒。
是海砂遇熱熔化後的結晶!
懷中玉佩示警,眼前閃過了天福號沉船的虛影,還有那不知所蹤的三十萬兩漕銀!
難怪趙無眠翻遍了整個蓬萊和青州,都沒有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市麵上也沒有官印漕銀流出。
原來是運到了藏劍山莊,又重新熔化塑型,打造成了一塊塊的銀磚!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露出了馬腳!
漕幫天福號沉船,青州鬼樊樓礦祭,還有藏劍山莊的漕銀,看似毫不相關的案子,在這一刻串聯起來!
我故意不動聲色,不能打草驚蛇。
“葉大少爺在大牢裡住得不錯,我問過他,暫時不想出去!”
我笑著說:“既然如此,我們也隻能尊重他的意見!”
我將掰下的銀子收下,“這塊銀子,就當是葉大少爺的夥食費了。”
葉驚秋見我不想放人,於是便放棄這個念頭,“那還請江稅吏好生照顧我兄長!”
“照顧”二字,葉驚秋念得極重。
他轉身離開時,蠶絲手套上掉落一些硫磺粉末。
馬三通望著葉驚秋的背影,“他慌了。”
我說越是如此,他越沉不住氣,露出的破綻就越多,我們隻等著靜觀其變!
我把銀子拋給馬三通,“你猜這銀子是什麼來路?”
馬三通仔細查探,放在舌尖舔了舔,“一股海鹽味,這是……天福號沉船漕銀?”
我笑著點頭,“給趙監正送過去,我想收到這個她會很開心……”
……
我們等的這個變數很快到來。
次日一早,蓬萊山莊傳來噩耗——
莊主葉沉舟火瘟發作,搶救無效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