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藏劍山莊已有半日,發生這種大事,葉沉舟卻始終沒有現身,有點不合常理。
我問:“葉莊主何在?”
葉炎麵露猶豫之色:“家父三日前染上火瘟,現在冰窖閉關,不便出麵。各位大人若想見他,在下可帶你們前去。”
火瘟傳染性極大,感染者全身起火泡,若不能及時治療,火泡十日後化膿全身潰爛而死,需在極低溫度下治療,像藏劍山莊有冰窖尚可治,尋常百姓感染此病,基本死路一條。
果然聽到火瘟一詞,瞿百川等人連連後退。
我麵無表情,“帶路!”
葉家兄弟帶我和馬三通出了離火洞,來到前院的冰窖。
大門打開,寒氣撲麵而來,頭發眉毛上瞬間結出冰晶。
正中央有冰塊壘砌的冰台,中間鏤空,坐著一人盤膝而坐,赤裸上半身,正是藏劍山莊莊主葉沉舟。
他全身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指甲蓋大小的水泡,額頭上有輕微的白汽。
葉驚秋上前道:“父親,鎮武司的大人們來查案了!”
葉莊主眼皮微動,沒有開口。
我正要靠近,葉驚秋連道:“大人,此瘟極易傳染,慎重……”
我說我皮糙肉厚,百毒不侵。
沒有理他,走到了葉沉舟麵前,隻見他臉上的水泡泛起白頭,如呼吸一般忽上忽下。
整個人幾乎辨認不出來。
我指尖裹挾著羊毛真氣,在他手腕上輕輕一點。
懷中玉佩發熱示警:“葉安……藏劍山莊管家……”
我嗬嗬冷笑:什麼得了火瘟,原來是弄了麵目全非的西貝貨李代桃僵!
臉上卻不動聲色:“葉莊主好好養傷,我等不多打擾!”
正要離開,腳下忽然被什麼東西絆到,低頭撿起,卻是一枚半截的稅紋金箭。
“這個——”葉知秋開口道,“好像是大哥的金箭……”
葉炎臉色驟變,“休要血口噴人,我又不是鎮武稅吏,哪來的金箭?”
鎮武司稅紋金箭管理極嚴,每一根金箭都帶有稅紋,但藏劍山莊作為代產商,有這個並不稀奇。
隻是箭簇上的血跡,卻異常紮眼!
核查之後,上麵果然刻有葉炎的稅紋!
葉莊主下落不明,此地又有稅紋箭,山莊內關係怪異的兩兄弟,肯定有不為人所知的隱情。
葉炎向後退了兩步,“葉驚秋,你陷害我!”
葉驚秋婆娑著蠶絲手套,“冰窖除了你和父親,任何人不能進來,兄長何出此言?”
我和馬三通交換了個眼神,道:“葉少爺,這件事去鎮武司說清楚吧!”
葉炎大叫,“無憑無據,憑什麼抓我?”
我冷笑,一把抓住他衣領,“鎮武司辦案,什麼時候講過證據?”
羊毛真氣纏上他手腕,以天機筆毫將他金箭上的稅紋偷偷改掉——已成死箭!
葉炎舉起右手,一排金箭對準我們,臉色漲得通紅,辯解道:“我什麼都沒有做!”
我厲聲道:“葉炎,扣下箭簧,你知道自己什麼下場!”
葉炎手指劇烈地顫抖,緩緩放下抬起的手,放棄了反抗!
兩名鎮武稅吏上前將他扣押,帶回鎮武司!
“葉莊主怎麼感染火瘟的?”
葉知秋臉上帶起了一絲愁容,“失竊案後,家父憂心忡忡,三日前進離火洞時忘戴手套,等出來後,就染上火瘟!”
他回頭看了一眼冰窖中“葉沉舟”,“這種病在藏劍山莊也是尋常,服用抗瘟丹後,便進入冰窖閉關。”
我說什麼時候葉公子有空,也去鎮武司做個筆錄。
葉驚秋雙手抱拳,“隨叫隨到!”
……
離開藏劍山莊,我與馬三通並肩走在大街上。
馬三通道:“葉炎有嫌疑,葉驚秋有嫌疑,葉沉舟也有嫌疑!”
我說那就乾脆一鍋端了,反正鎮武司辦案,隻靠“懷疑”二字就足矣!
馬三通冷笑,“我們的職責是找回稅紋鋼,出了這種事,藏劍山莊死定了!”
“明知死定還要冒險,其中原因,更有古怪!”
“江老弟,我一個營造監正,論營造修葺,我在行,查案辦案,我還是差點……火候。”
馬三通突然按住我肩膀,這個總裝糊塗的營造專家,此刻眼中精光暴漲:“江老弟,秦掌司說你能行非常之事,要不這案子你來主導?”
我笑著說,“馬大哥要做甩手掌櫃?”
馬三通咧嘴笑,露出滿口黃牙:“我全力配合!”
這時,藏劍山莊的鐵匠們下工,那發牢騷的鐵匠,嚷嚷著邀兩個同伴喝酒。
我跟馬三通打了個招呼,不動聲色跟在他們身後。
……
他們來到一個小酒肆,點三壺酒,炒兩個青菜。
“他娘的,乾上五六個時辰,賺的銀子還不夠買兩壺貓尿!”
鐵匠灌了口酒,酒碗重重砸在木桌上:“上月廿三那晚,離火洞動靜大的邪門!老子下工路過山道,看見八輛蓋黑布的板車往亂葬崗去——”
他突然壓低聲音:“每輛車轍印都深得反常,像是載著重物——可第二天莊裡通告隻說傷了個學徒。我們又不是傻子,王二麻子、宋大嘴巴就再也沒出現過,可憐了王二麻子,他兒子才十歲,還是個啞巴……”
另一鐵匠突然踢了他一腳:“老王你醉了!”
我故意走了進去,點了一壇酒,切三斤牛肉,三斤羊肉,假裝看到他們,“你們也在?”
那鐵匠認出我來,“鎮武司的大人……”
此話一出,食客們連忙走光,老板嚇得湊到麵前,小心伺候著。
我說:“下值了,喝口貓尿,犒勞自己!”
又把桌子往他們麵前一拚,扔給老板一塊銀子,“小酒壺不夠痛快,換大壇!”
鐵匠們麵麵相覷,我笑著說:“看什麼,我又沒多鼻子多眼的,人多熱鬨,我請客!”
幾個鐵匠見狀,“沒見過鎮武司大人們這麼客氣的!”
我把燒焦的衣袖給鐵匠看,“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這隻胳膊保不住了,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哩!”
……
幾杯酒落肚,三人打開了話匣子。
提醒我的那人姓王,另外兩人姓張、劉,都是琅琊本地人,“琅琊郡一半的鐵匠,都在藏劍山莊做工!”
我問那豈不賺很多錢?
王鐵匠歎了口氣,“勉強糊口而已,再說這是個危險行當,半條命典給閻王爺的營生!”
我納悶道:“當鐵匠,又不是去打仗,又有什麼危險?”
“隔三岔五就死人,還不危險?好在藏劍山莊銀子給的足,前不久地火池的玄火龜爺發怒,死了一百多人!”
王鐵匠大口飲了一碗烈酒,“每戶賠了一百兩銀子,有時候我都在想,若死的是我,拿一百兩銀子給婆娘和娃兒們博個前程也不錯!”
我笑著說:“老哥此言差矣,錢是狗賺的,命是自己的,要真死了,婆娘改嫁,兒子改姓,宅子換人,到頭來落得個人財兩空,那才叫倒黴呢!”
王鐵匠苦笑,“發牢騷而已,我婆娘剛給我生了老二,是個小子,我可舍不得死!”
我趁機問,“你說死人,是什麼時候的事?”
王鐵匠道:“上月廿三,那天我老二出生,請了假,不然死的那些人,得算我一個了!”
所有的卷宗中,他們隻提到稅紋鋼失蹤,卻從未提過死人之事!
“怎麼死的?”我不動聲色問道。
“在地火池中,還能怎麼死?燒死唄!”
王鐵匠的喉結滾動,酒碗裡的濁酒映著油燈昏黃的光。
窗外忽然刮過一陣穿堂風,卷起他衣角的焦痕,像一片燒焦的蝶翅。
“後來……後來莊裡給每家發了一百兩封口費。”
王鐵匠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詭異的灼痕:“那夜當值的兄弟,死前身上都長出這種火瘡。莊裡說是地火濺的,可老子打了三十年鐵——”
我盯著灼痕,漸漸與離火洞牆壁上的火雲紋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