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鹿趕到醫院時,雨勢稍微小了一點。
她腳步匆忙,褲腿沾上汙水,來不及管,收起傘邁進醫院大門。
紀醫生見到桑鹿出現,很明顯愣了一下,正打算整理手邊東西起身,見桑鹿按下電梯按鈕,沒有等他,一腳跨進電梯探頭問:“他在幾樓?哪間病房?我自己上去。”
電梯在樓層停下。
樓層護士接到下麵電話,提前等在電梯口。
桑鹿跟隨著護士的腳步,朝最內一間虛掩著門的房間走去。
護士推開門,帶著淺淺笑意朝裡麵說:
“封總,您太太來了……”
封硯坐在病床上出神,聽見聲音手指忽地一蜷。
恍然掀起眼眸,看到桑鹿寫滿了緊張的臉。
他怔了怔,幽深眸底劃過驚訝。
護士輕輕合上了房門。
桑鹿坐到他旁邊的沙發上,直勾勾盯著他看。
視線從上到下,像是x光一樣,要將他掃描一遍。
剛才方特助在電話裡說得很模糊,隻告訴她封硯身體沒有外傷,也不嚴重,但需要觀察一兩天。
不嚴重為什麼又要觀察一兩天?
這話說得很奇怪。
桑鹿反複打量。
病房內溫度適宜,封硯穿著深灰色t恤和休閒褲,黑發稍顯淩亂。
桑鹿足足無聲地看了他半分鐘,親眼確定他瞧著和之前一樣強壯硬朗,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怎麼突然到醫院了?哪裡不舒服?”她問。
剛才下車時她是小跑進醫院的,胸膛微微起伏著,她手掌撐到柔軟的沙發上,平複呼吸。
封硯沉默。
從手邊拿了瓶礦泉水,擰開遞過去。
“先喝口水。”
桑鹿接過來,沒喝,仍表情焦急地看他。
封硯眸光沉沉,語氣很淡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喝水。”
“……”桑鹿。
她聽話的喝了一口水,氣息緩下來,才聽到封硯回答她:“一點老毛病,今晚就能回去。”
話落。
兩人都靜默了幾秒。
忽地。
他們同時開口:
“昨天——”
“你——”
兩人一頓。
封硯:“你先說。”
桑鹿抿了抿唇,“昨天你住在這裡嗎?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具體什麼情況造成的呢?吃過午飯沒有?醫院的飯應該很難吃吧?對了,昨晚為什麼不告訴我實話,騙我說在家裡呢?”
桑鹿想到老媽跟她說的話:想問什麼,就直接問。
她全問了。
話落,定定看著封硯。
對麵,一片沉默。
倏爾,封硯短促地輕笑一聲,看她:“這麼多問題,我先回答哪一個?”
“……”桑鹿微怔,才發現自己問題確實很碎。
她扯唇笑了下,“你想到什麼說什麼,我又不是老師上課在提問題。”
封硯黑瞳深不見底,看見她笑,眼底也染進了絲絲縷縷笑意,緩聲:
“昨天住在這裡。”
“沒有不舒服,身體狀況很好。”
“因為下暴雨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午飯吃過了,不難吃。”
他頓了頓。
“不想你擔心。”
隨著他一句一句,耐心溫和的答複,桑鹿手心寸寸收緊。
她自己都無法複述一遍的零碎問題,他居然都記得。
按著順序,一一回應了她。
頂著那張冷感涼意的臉,認真說出這麼一長串話,有種莫名的專注感。
她懵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了,隻是茫然看他。
“在想什麼?”
回答完所有問題的男人,突然反問了她一句。
桑鹿思緒回籠,愣愣眨一下眼睛。
和封硯冷淡銳利的目光對視著,她心裡確實有個問題在撞來撞去。
半晌,她手放到膝蓋上,摩挲了兩下。
淺淺吸了一口氣,問了出來:
“我很想知道,你過去到底經曆過什麼樣的事,你一直不想開口說話的原因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桑鹿清亮坦然的聲線飄在房間上空。
話落。
陷入一陣長久的寂靜。
封硯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深。
自從二十年前那場事故之後,即便是老爺子,也從未這樣直白的問過他這些問題。
幾乎成全家避之不及的話題。
他從不提,沒人會主動問。
此刻,桑鹿麵色坦然鎮定。
臉上不是同情,也不是沉重。
仿佛隻是想要了解他的過去。
她澄澈眸底映著碎光,直勾勾注視,讓一貫淡定從容的男人呼吸滯了一拍。
封硯錯開視線,目光投向彆處,用和她商量的語氣,沉聲:
“等回家再和你說,好不好?”
桑鹿愣了半秒,眉眼綻開笑意,“當然好啦~”
他願意說耶,沒有抗拒耶。
想什麼時候說,在哪裡說,當然是尊重他的意願啦。
因為開心,她語氣雀躍地又強調了幾遍。
“好好好~”
房間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
桑鹿臉上擔憂消散,逐漸適應環境,環視了一圈房間陳設後,眉頭倏地一擰,小聲嘟囔:
“這裡怎麼隻有礦泉水啊?哪能這樣對待留院觀察的病人呢?不像話。”
封硯看向桑鹿,見到她已經摸出手機,歡快地說:“我給你點杯奶茶吧,再點點零食~”
封硯嘴唇動了動。
本來想說不用,轉念又想到,或許是她想喝,便沒有阻止。
桑鹿給外賣小哥加了配送費,十五分鐘後,奶茶先送到。
桑鹿將其中一杯戳好吸管,遞給封硯:
“試試,很好喝,會讓人心情變好的味道。”
封硯接過,修長手指握著奶茶杯,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他拿著奶茶杯,沒打算喝,視線不經意一挪,落在桌上那疊文件上。
文件倒扣放著,上麵是那個叫做關詩情的女人的資料。
當桑鹿戳好自己這杯奶茶的吸管,心滿意足喝了一口時,聽到封硯聲音傳過來。
他突然很認真的叫她名字。
“桑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