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元走下了山,一時間卻是止住了腳步。
回頭張望一眼,臉上少有的浮現出了些許茫然之色。
無論是對於人間還是對於天上,都切實過去一年的時間。
想他上一次來此地的時候,已是一年前了。
但許元卻感受到了一種割裂。
記憶的割裂。
或者說,他和人間的割裂。
僅按時間來算,兩次前往清風觀的確相差了一年。
可若是按照他在人間的記憶來算,說是‘昨日’也並無差錯。
‘昨日’來此,舉棋對弈。
今日來此,故人已逝。
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多少次。
這種感覺總讓許元極不舒服。
在天上的一年雖也漫長,但他參悟【消字訣】時卻能心神沉浸其中,不知時間流逝。
反正除此之外,天上也沒彆的事來給他做,憑此消磨時間倒也正好。
可也正是因此,當他下界之時,腦海中的記憶還是上一次人間之事,卻又不得不接受人間已不同。
這何嘗不是天上一年,人間一日呢?
人有生老病死,沒有那麼多個一年又一年。
在他的一天又一天之中,人間已曆春夏秋冬。
或許,命運所饋贈的所有禮物,都已在暗中標好了價碼。
他的“大運”,便需此般抵消。
“許先生?”
眼看許元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動,季武小心翼翼的喚道。
“啊”
許元回過神來。
“許先生,要不要去我家裡坐坐,我娘親和爹爹都很想念許先生。”
季武站在許元身旁,邀請道。
“好啊。”
許元這次沒有再繼續發呆,點頭答應。
無論如何,徐老道已故。
雖說沒有托付他什麼事情,但終歸是相識一場,他還蹭了好些頓飯。
理所應當幫一幫他留下來的兩個徒弟。
“好耶!”
季武卻是完全沒想那麼多,隻是看許元下山之後就發呆站在那裡,似是不知往何處去,方才開口邀請,沒成想許元真的答應了下來,當即一躍而起,格外興奮。
對他來說,能夠和許先生在一起的時間越久,那拜師成真的把握自然也就越大。
不多時,季家鏢局內,季武大呼小叫的聲音已經響起。
“爹爹、娘親!許先生,許先生被我找到,來做客啦!”
季武衝在前方,滿臉炫耀之色。
想當初他每天早睡早起,然後一大早就跑到桃林中守候“可能很喜歡自家桃林”的許先生這件事,還被娘親笑過。
現在呢?
許先生他真的見到了不說,甚至還邀請來了!
這份壯舉當得值得他驕傲。
“什麼?許先生來了?”
很快一道靚麗豐滿的身影衝出了房門,正是季武的母親蔡淑蘭,一眼便看到了不遠處那豐神如玉,渾然不似人間之輩的白袍身影。
但她竟然什麼話都沒有說,轉身就又跑回了屋子中,看的季武完全摸不著頭腦。
好在季雲也聽到了聲音,大笑著走了過來,笑問道:“許先生!經年不見,近來可好?”
“還是那樣吧。”
許元笑了笑,又見到‘熟悉’的人,心中原本的惆悵和蕭索之意,終歸是削減了些許。
“對許先生來說,看起來好像確實沒有什麼變化。”
季雲目光在許元身上流轉了一瞬,頗為感慨。
當年初相遇時,他和蔡淑蘭連孩子都沒有。
現在孩子都十幾歲了,許先生身上卻看不出一點風霜打磨的痕跡,仿佛時光不曾在他身上烙印分毫。
唯有那股格外出塵的氣質,在這十幾年中沉澱的愈發濃鬱。
“快快請進。”
三人來到客廳之中,季雲和許元交談了幾句,說的也都是季家鏢局這些年的變化。
比如季家鏢局的聲音做的大了起來,又招來了些好手
故人見麵,自然當從家長裡短開始聊。
過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蔡淑蘭也來了。
這短短的時間,她竟已換了一身漂亮的貴重衣裳,連季武都沒見她穿過幾次,現在端著茶水走了進來,“許先生,請喝茶。”
許元點了點頭,道了聲謝,也不覺茶水滾蕩,飲了一口後方才說道:“這次過來,是有件事想要麻煩二位。”
“哦?”
季雲臉上露出了很感興趣的模樣,說了句玩笑話道:“竟還有許先生需要幫忙的事情麼?”
“去你的!”
蔡淑蘭惡狠狠的瞪了季雲一眼,“許先生對我們有救命般的恩情,您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您說便是。”
“並非是什麼大事”
許元簡單的說了一下清風觀的事情,隨後道:“徐老道已故,他的這兩個徒弟皆是天生殘缺之輩。若他們二人下山,希望季家鏢局能夠照料一二,如此便好。”
山上的日子清苦,人跡罕至,自然比不得萬丈紅塵的繁華如夢。
但阿醜和阿拐天生的殘缺也的確在身,驟然下山,哪怕學了徐老道的手藝足以生存,也難免被人歧視、欺負,甚至是欺辱。
若有季家鏢局幫忙照料一二,那自是最好不過,也算是他給徐老道弟子的一份禮物吧。
“這種小事,何足掛齒。”
季雲大手一揮,肯定的說道:“不如直接讓他們來鏢局幫忙好了,也不一定就要跟著押鏢,總有需要人的地方。”
“他們兩個若是願意,如此也好。若是不願,有季家鏢局幫襯一二,日子多少會好過些。”
許元微微點頭。
季雲見許元已無事交代,連忙說起另一事來,“對了,許先生。還有那縣令女婿一事”
“縣令女婿?”
許元微微搖頭,完全不在乎道:“此事你們不必理會,也不必插手。”
“可那縣令曾下通緝令在城中”
“無妨。他不找我,我倒要找他,這次他在城中吧?”
許元再問道。
“倒是在城中。”
季雲怔怔的點頭。
“那就好。”
許元眼中流露出一絲冰冷之意。
除惡務儘。
隻解決一個縣令女婿怎麼能行呢?保護傘也同樣該死。
眼看話題不太對勁,蔡淑蘭連忙問道:“許先生,您還沒有吃飯吧?”
“倒是沒有。”
“我去給您做一桌先。”
時值正午,酒足飯飽之後,許元離開了季家鏢局,離去時並不讓他們相送。
季武這次還想跟上,被季雲一把抓住。
“爹爹”
季武裝可憐,很想跟上去。
“老實待在家裡!許先生做事不拘一格,是你能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