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的玄鐵戰馬踏碎營前最後一層薄霜時,營門處的火把正被夜風吹得劈啪作響。
他掀開染血的鬥篷,目光掃過校場——本該在巡夜的百夫長縮在草垛後咬耳朵,篝火旁的士兵攥著冷硬的炊餅,眼神卻總往中軍帳方向飄。
"不對勁。"他翻身下馬,將韁繩甩給親衛,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牌。
這玉牌是皇帝親賜的虎符,此刻觸感竟比往日涼了幾分。
中軍帳內的爭執聲就是這時撞進耳朵的。
"林大人要我們拿命填赤焰穀?"粗啞的嗓音帶著酒氣,"前日折了三百玄騎,昨日火頭軍都被調去搬滾木!
再打下去,咱們連埋屍的人都湊不齊!"
林風腳步微頓。
說話的是左營副將周猛,三個月前在青牛坡救過他一命。
那時周猛背著他衝過箭雨,甲葉縫裡滲的血把他半邊衣襟都浸透了。
帳簾被風掀開一角,映出周猛漲紅的臉。
他踢翻腳邊的木凳,酒壇在地上骨碌碌滾到林風腳邊:"咱們跟著林大人打了七場硬仗,可人心不是鐵打的!
憑什麼非得聽他一個書生的?"
"周副將慎言!"聯盟老將吳鎮拍案而起,腰間銀魚佩撞在案幾上叮當作響,"林大人破南蠻、平水匪,哪次不是身先士卒?"
"身先士卒?"周猛突然笑了,笑得眼角泛淚,"那是他有《乾坤訣》護體!
咱們呢?
我兄弟張二牛被箭射穿胸膛時,林大人可在他身邊?"
帳內霎時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輕響。
林風的指節抵在帳杆上,能摸到木頭裡的毛刺紮進掌心。
他想起三日前張二牛咽氣前的模樣——那少年攥著他的衣袖,血沫子混著話往外湧:"林大人,我娘還等我"
"周副將。"他掀簾而入,聲音像浸了冰的鐵,"張二牛的撫恤銀,是我親手送到他娘手裡的。"
周猛的背猛地繃直。
他轉身時帶翻了酒壇,琥珀色的酒液在地上蜿蜒成河:"林大人,末將"
"你不是為張二牛不平。"林風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掃過帳中二十餘將,"你是收了赤焰穀的金葉子。"
周猛的臉瞬間煞白。
他下意識去摸腰間的皮囊,那是前日夜裡,有個戴鬥笠的人塞給他的——說是赤焰穀的誠意,隻要他在今日議事時挑頭鬨事。
"柳姑娘。"林風抬了抬手。
帳角的屏風後轉出一道倩影。
柳如煙素白的裙角掃過酒漬,手中捏著半張染了朱砂的信箋:"周副將,這是你昨日子時在營後鬆樹林,與赤焰穀細作交接的密信。"她將信箋拍在案上,"'待林風攻穀時,開西營門引敵',這字跡,可還認得?"
周猛的喉結動了動。
他突然撲向案幾,卻被吳鎮的親兵按住手腕。
柳如煙漫不經心撥了撥鬢邊的珍珠簪:"細作的刀藏在鬆樹下第三塊石頭裡,我讓人取來了——刀刃上的血,還沒乾透呢。"
帳內響起抽氣聲。
右營參將王虎猛地站起:"周猛!
老子和你同營三年,你竟"
"拖下去。"林風打斷他,"關在柴房,每日供三餐。"
"林大人!"吳鎮急了,"此等叛徒當斬立決,以儆效尤!"
林風望著周猛被拖走時扭曲的臉,想起方才他說"人心不是鐵打的"。
營中將士多是寒門子弟,跟著他從微末打到如今,誰沒有幾個牽掛的人?
殺了周猛簡單,可那些藏在暗處,同樣收了金葉子的呢?
"我不殺他。"他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但從今日起,他的軍餉停發,家眷遷出營區。
動搖者,我信不過;可我更信——"他指節叩了叩案上的密信,"這營裡,多數人分得清是非。"
帳外不知何時飄起小雪。
楚瑤的馬車就是這時碾著雪粒駛進營區的。
她掀開車簾,懷裡的銅爐散出淡淡沉香味——這是她連夜讓宮中專製香膏的老太監趕製的鎮魂香,混著艾草和龍腦,說是能寧神靜氣。
"張大哥。"她停在左營篝火旁,將一枚繡著雲紋的布囊塞進伍長手裡,"這香放在枕邊,夜裡就不會做噩夢了。"
伍長粗糙的手攥著布囊,眼眶突然紅了:"公主殿下,您這金枝玉葉的,怎麼親自"
"我不是什麼公主。"楚瑤笑著搖頭。
她記得林風說過,這些士兵最怕被當貴人供著。
她蹲下身,撥了撥篝火,火星子濺到她繡金的裙角上,"我就是來給兄弟們打打氣的。"
話音未落,角落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
她轉頭,看見個士兵正手忙腳亂地往草垛裡塞什麼——是半麵褪色的赤焰穀狼頭旗。
"趙三!"伍長抄起木棍衝過去,"你藏敵旗做什麼?"
趙三撲通跪下,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我娘病了,赤焰穀的人說說隻要我在攻穀時放把火,就給我五十兩銀子"
楚瑤的手指攥得發白。
她摸出腰間的銀哨吹了聲,很快有玄騎衛奔來。
等趙三被押走,她蹲下身,撿起那麵狼頭旗,火光照得她眼底一片清明。
"吳老將軍。"她翻身上馬,"請您傳令各營,今夜起設監察哨。
每伍抽一人,輪值查夜。"她將狼頭旗扔進火裡,火苗"轟"地竄起,"人心要是散了,再結實的營壘也守不住。"
林風在議事廳見到蘇婉兒時,她的玄甲還沾著血汙。
那道青銅光柱的事,她在馬上隻說了半句,此刻掀開鬥篷,露出腰間半融的龍鱗甲碎片:"那光柱在赤焰穀北峰,離咱們的前鋒營不過三十裡。"她將碎甲拍在地圖上,"血靈中樞毀了,可這東西"她指了指碎片上的咒文,"和我在祭壇見過的一模一樣。"
林風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
北峰是赤焰穀的製高點,若真有什麼後手他猛地抬頭,目光掃過帳中將領:"傳令前鋒營,即刻後撤二十裡。
吳老將軍帶左營守糧道,王參將率右營去北峰探路——"
"林大人!"蘇婉兒突然打斷他,"末將懇請帶玄騎衛打前鋒。"她按劍起身,甲葉相撞發出清響,"那光柱不是信號,是引信。
再拖半日,赤焰穀的妖法怕是要"
"準。"林風截斷她的話。
他能看見她眼下的青黑,還有玄甲縫隙裡滲出的血——那是方才爆炸時被碎石劃的。
他解下自己的金絲軟甲,扔給親衛:"給蘇將軍換上。"
帳外的號角突然響起。
二十餘將魚貫而入,甲胄上的積雪簌簌落在地上。
林風走到帳前,扯下那麵染血的"林"字旗。
他閉目凝神,《乾坤訣》第七重"歸元返本"的口訣在丹田流轉,真氣如沸水般翻湧,順著指尖注入旗麵。
"轟!"
金光從旗麵騰起,映得整座議事廳亮如白晝。
眾將下意識抬手遮眼,再看時,那麵原本褪色的軍旗已泛著鎏金的光,"林"字二字像活了般在旗麵遊走。
"今日之後,"林風的聲音混著真氣,震得帳幔嗡嗡作響,"若勝,山河共慶;若敗,我林風自斷頭顱,不負諸君!"
帳中死寂。
不知是誰先跪了,接著是吳鎮,是王虎,是蘇婉兒——二十餘將重重叩首,盔甲撞在地上,聲震雲霄。
林風走出議事廳時,雪已經停了。
他仰頭望向西北方,那道青銅光柱仍刺向天際,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大人。"親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柳姑娘說她去查周猛的細作,今夜可能不歸營。"
林風嗯了一聲。
他望著那光柱,喉間泛起《乾坤訣》運轉時的腥甜。
真正的災厄終於要來了。
夜風卷起一片雪,落在他肩頭。
遠處傳來馬蹄聲,極輕,極快,像是有人正從暗夜裡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