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血汙未乾的沙地上拉出長影,林風蹲下身,指尖沾了點暗紅的泥土。
遼軍的喊殺聲早沒了,可他後頸的汗毛還豎著——方才清點屍首時,他分明看見三十步外的土坡上,有七道黑影正貼著山脊線後撤。
"影七。"他低喚一聲。
暗衛從斷旗後閃出來,靴底碾碎半塊帶血的箭鏃:"大人。"
"跟上那七個人。"林風指了指山脊,"彆暴露,看他們去哪。"
影七的刀鞘在腰間輕碰了下,眨眼便沒入夜色。
林風拍了拍沾土的手,玄鐵重劍在地上拖出刺啦聲響——他倒要看看,這突然出現在戰場東側、幫著截斷遼軍退路的"友軍",究竟是哪路神仙。
沙粒硌著靴底,他走得很慢。
方才那七人撤得太從容,既不慌也不忙,鎧甲上的漩渦紋路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像極了……他摸了摸懷裡的晶核,血紋在掌心發燙。
"林大人。"
聲音從左側傳來。
林風旋身,玄鐵劍已出鞘三寸——月光裡站著個穿玄色勁裝的男人,眉眼藏在鬥笠下,腰間懸著柄無鞘的烏木劍。
"你是?"他盯著對方腰間的劍穗,紅繩編的雙鯉結,和方才那些黑影身上的一模一樣。
"來履行誓約的人。"男人摘下鬥笠,眉骨處有道舊疤,從左眉尾斜貫到下頜,"百年前,天機宗與乾元皇室有過血誓。"
林風的瞳孔微縮。
天機宗?
他從未在任何官方典籍裡見過這個名字,倒是小時候聽老書匠說過些野話,說三百年前有個能斷天機的門派,後來被皇帝下旨屠了滿門。
"既是來助戰,為何不亮旗號?"他劍尖微抬,指向對方咽喉,"遼軍潰退時,你們撤得比兔子還快。"
"該現身時自然現身。"男人退後兩步,靴跟碾碎一塊晶核殘渣,"林大人若想探底,今夜子時,東山第三棵老鬆樹下。"
話音未落,他已融入黑暗。
林風握劍的手緊了緊,聽見遠處傳來金鐵交擊聲——是蘇婉兒的方向。
蘇婉兒的劍挑飛最後一個遼兵的刀時,右肩的傷口又滲出血來。
她扯下腰間的紅綢,隨便纏了兩圈,正想喊人收屍,忽見左側沙丘後冒出二十來個玄衣人。
"敵襲?"她反手抽出背後的柳葉刀,刀尖點地,沙粒簌簌滾落。
玄衣人卻沒舉刀,為首的那個衝她抱了抱拳,袖口露出漩渦紋:"蘇將軍,遼軍殘部往西南跑了,我們截住了退路。"
蘇婉兒眯起眼。
這些人她在混戰裡見過,專挑遼軍的輜重隊砍,刀刀都往血脈上招呼。
她揮了揮手,身後的親衛立刻呈扇形散開,可玄衣人隻是站著,連刀都沒拔。
"配合包抄。"她咬了咬牙,刀尖指向西南,"你們從左翼,我們壓正麵。"
玄衣人應了聲,跑動時帶起的風裡有股鬆木香。
蘇婉兒跟著衝出去,眼角餘光瞥見他們的步伐——腳尖點地的頻率,和《乾坤訣》裡"踏雲步"的起勢幾乎一樣,可落地時又多了個旋身,像片被風卷著的葉子。
"停!"她突然收刀,玄衣人也跟著頓住。
為首的年輕人回頭:"蘇將軍?"
"你們方才用的步法。"她往前走了兩步,靴尖踢起粒沙,"是踏雲步的變招?"
年輕人的手在刀把上頓了頓:"家傳的。"
蘇婉兒沒再追問。
她摸了摸頸間的玉牌——林風說這是和楚瑤的定情物,此刻卻燙得厲害。
她望著玄衣人轉身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破廟,林風教她《乾坤訣》時說的話:"這功法本就不是一人所創。"
柳如煙的指尖在竹簡上劃出一道白痕。
藏經閣的燭火搖晃著,她麵前堆了七本《乾元野史》,最上麵那本的邊角還沾著茶漬。
方才她在神秘援軍留下的斷刀上發現了符咒,用朱砂畫的"天機"二字,和她從黑市買來的前朝密卷裡的符號一模一樣。
"三百年前,天機宗與林氏先祖共參《乾坤訣》。"她念出竹簡上的小字,"後因謀逆,全宗上下三百七十二口被斬於午門。"
窗外傳來更漏聲,柳如煙摸出懷裡的羅盤——方才在戰場撿到的碎甲片,此刻正讓羅盤指針瘋狂旋轉。
她突然想起林風說的晶核血紋,想起夜無塵的沉水香,喉間泛起股腥甜。
"姑娘。"小丫鬟捧著茶盞進來,"林大人讓您明日去帳中議事。"
柳如煙將竹簡塞進暗格裡,指尖在羅盤上按了按:"知道了。"
茶盞裡的水紋晃了晃,倒映出她發白的唇。
天機宗明明被滅了門,這些人是從哪來的?
更要緊的是……她望著羅盤上的漩渦紋,突然想起林風總說《乾坤訣》裡有幾處心法他怎麼都參不透,難道和這有關?
楚瑤的玉扳指在案幾上敲出輕響。
禦書房的燭火照得使者臉上的陰影忽明忽暗,他手裡的玉佩泛著青灰,是塊老玉,雕著雙鯉繞珠紋——和白天柳如煙送來的甲片紋路一模一樣。
"長老讓我帶話。"使者垂著眼,"天機宗此次助戰,隻為完成先人的誓約。"
"誓約內容?"楚瑤端起茶盞,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
"不可說。"
楚瑤笑了,茶盞在掌心轉了半圈:"那說說你們宗裡的《天機策》吧。
我記得,卷三第三頁寫著'星墜西北,主兵戈',卷七……"
"卷七第十五頁是'月掩紫微,國本動搖'。"使者接口,"不過真正的《天機策》,卷首有句'天機不可泄,泄者斷指'。"他伸出右手,小指齊根而斷。
楚瑤的瞳孔縮了縮。
她見過太多說謊的人,可這使者的眼神太穩,穩得像口枯井。
她放下茶盞,指尖劃過案上的《皇輿圖》:"替我回長老,乾元不養無名之師。"
使者起身抱拳,轉身時玉佩撞在案角,發出清響。
楚瑤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林風走前說的話:"公主若覺得不對,就用那套機關圖紙。"她摸了摸袖中的銅哨——薑姑娘留的,一吹能召來三百影衛。
可直到使者消失在宮門外,她都沒動那銅哨。
子時的山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林風的玄鐵劍壓著烏木劍,兩人的內力在交擊處炸開,震得周圍的鬆針簌簌往下落。
"好功法。"首領的疤被汗浸透,泛著粉紅,"這就是《乾坤訣》第九重?"
林風沒答話,手腕一旋,劍勢從"開天"變作"辟地"。
首領的烏木劍突然化了道虛影,人已經閃到他身後三步外,腳尖點地的軌跡——正是蘇婉兒說的那種變招。
"天機步。"首領擦了擦嘴角的血,"三百年前的步法,林大人可曾聽說?"
林風收劍入鞘,月光在劍脊上拉出冷光:"你們和林家先祖,到底什麼關係?"
首領沒答,轉身往林子裡走,聲音被風扯得零碎:"林大人若真想知道……"他頓了頓,"去查查林家祠堂的地磚,第三排左數第七塊。"
林風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樹影裡,摸出懷裡的晶核——血紋比之前更濃了,像條活物在石頭裡爬。
他突然想起柳如煙說的"敵人換了方式",想起楚瑤說的"握刀的手",喉間滾出聲冷笑。
密室的燭火突然滅了。
神秘長老摸黑點燃火折子,泛黃的信箋在火光裡顯出字跡:"待林氏後人覺醒,喚醒沉睡者。"他的手指撫過"林氏"二字,指甲縫裡還沾著戰場的血。
帳外傳來夜梟的叫聲。
長老將信箋塞進銅匣,鎖扣"哢嗒"一聲。
他掀開帳簾,看見道黑影正往東南方掠去,腰間的玉佩閃了閃——是去京城的方向。
"時間到了。"他對著夜色低語,"該讓那尊佛醒了。"
林風回到營地時,東方剛泛起魚肚白。
蘇婉兒靠在帳篷外打盹,劍還攥在手裡;柳如煙的燈還亮著,窗紙上投著她翻書的影子;楚瑤的信鴿撲棱棱落在帳前,腳環上係著塊染了朱砂的絹布。
他拆開絹布,上麵隻寫了四個字:"天機可問"。
林風把絹布揣進懷裡,望著遠處的山嶺——那裡還飄著幾縷玄衣人的衣擺。
他喊來親衛:"去請柳姑娘,讓她把能翻的舊籍都翻一遍。
再派人給援軍送二十車糧草——他們幫了咱們,總得有點表示。"
親衛領命而去。
林風摸了摸頸間的玉牌,又摸了摸懷裡的晶核。
他能感覺到,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可這一次,他手裡多了把新的刀——或者說,多了群藏在陰影裡的盟友。
夜風吹過,帶來漠北的沙粒,也帶來遠處隱約的馬蹄聲。
他望著漸亮的天,嘴角勾出抹笑。
管他是百年誓約還是三朝舊怨,乾元的刀,從來不怕砍硬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