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望著玄陽子消失在月門後的背影,指腹抵著合玉殘片的棱線,掌心被硌得生疼。
柳如煙的傳訊玉符在袖中燙得發燙,他捏碎時,那句“影三的密道通向丞相府”混著夜風灌進耳朵,驚得他後頸泛起涼意——王雄?
可王雄上月才因邊疆軍餉案被皇帝斥責,怎會這時候
“林大人?”張敬之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老尚書扶著石桌起身,皺紋裡浸著憂色,“玄陽子這一鬨,各門派怕是又要人心浮動。”
林風收回目光,掃過亭中臉色各異的掌門們:蒼梧派掌門正捏著那半枚蝶形紋章翻來覆去看,鐵劍門的大弟子攥著酒盞指節發白,連最沉穩的青城師太都在摩挲念珠。
他深吸一口氣,桂香裹著酒氣湧進鼻腔,突然想起昨日蘇婉兒說的話:“江湖人最恨被當槍使,可最容易被當槍使的,也是他們。”
“各位。”他抬高聲音,指節叩了叩石桌,“影三已伏法,偽造的手諭也擺在這裡。”他目光掃過眾人,“但玄陽子掌門說得對,這隻是開始。”
亭中響起抽氣聲。青城師太停了手:“林大人是說”
“有人不想讓江湖和朝廷一條心。”林風將合玉殘片收進衣襟,“所以他們挑動恩怨,偽造文書,甚至讓影三這種細作潛伏十二年。”他頓了頓,“但各位試想——若江湖亂了,誰最高興?”
鐵劍門大弟子猛地抬頭:“北戎!”
“不錯。”林風盯著他發紅的眼尾,“北戎騎兵在雁門關外屯了三個月糧,他們要的不隻是關城,更是我朝內部先亂。”他向前一步,石桌在掌下震動,“所以從今夜起,我要請柳姑娘繼續深挖線索,無塵道長協助安撫各派,張尚書”他轉向張敬之,“還請您明日早朝時,向陛下奏明江湖現狀。”
張敬之重重點頭,袍角掃過濺了酒的蝶形紋章:“老夫這就去擬折子!”
“林大人。”蒼梧派掌門突然站起來,青銅虎紋腰帶叮當作響,“我蒼梧派的玄鐵雖被截了,但隻要能打退北戎,少些兵器算什麼!”
“對!”鐵劍門大弟子也站起,“我師父常說,江湖人骨頭硬,最見不得外族人騎在頭上!”
林風看著逐漸沸騰的石凳,喉間發緊。
他伸手按住蒼梧派掌門的肩,掌心能摸到粗布下凸起的骨節——這是常年握重劍的繭。
“各位的心意,林某記下了。”他聲音發悶,“但有些事,還得我親自跑一趟。”
月上中天時,林風敲開了無塵道人的竹院門。
老道人正借著月光翻《江湖誌》,案頭的紫銅爐飄著沉水香。
“林大人深夜來訪,可是為玄陽子?”他放下書,眼角的笑紋裡浸著了然。
“道長可知赤焰宗最近的糧餉?”林風在蒲團上坐下,“楚瑤派影七查過,三個月前開始,他們的糧餉比往年多了三成。”他盯著爐中跳動的火星,“多出來的部分,來自北境商隊。”
無塵道人的手指在書頁上頓住:“北境商隊?那是”
“表麵是鹽鐵商,實則給北戎送過馬料。”林風抬眼,“影三的密道能通丞相府,可北境商隊的賬本,我讓人看過——每筆‘多出來的糧餉’,都蓋著玄陽子的私印。”
竹影在窗紙上搖晃,像無數隻手在抓撓。
無塵道人歎了口氣:“玄陽子這孩子,當年在終南山跟著我修行時,最見不得弱者被欺。”他摸出枚菩提子在掌心搓,“許是這些年坐了掌門,看慣了朝廷的冷臉,才著了道。”
“所以需要道長去勸。”林風向前傾身,“江湖不能亂,更不能被外人攪亂。”
無塵道人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林大人可知,當年我在少林講經時,有個小沙彌總偷溜去聽江湖事?”他將菩提子塞進林風手裡,“你讓我想起那小沙彌——眼裡有火,燒得人坐不住。”
林風捏著菩提子起身,月光透過竹枝落他肩頭,像披了層碎銀:“等事成了,林某請道長喝最烈的燒刀子。”
“我等這杯酒,等了二十年。”無塵道人送他到院門口,青布道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同一時刻,城南的紅燈籠正一盞盞熄滅。
柳如煙倚在“醉春樓”頂樓的雕花欄杆上,指尖捏著枚龍紋晶核——這是她從影三密道的牆縫裡摳出來的,表麵還沾著陳年的黴味。
樓下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媽媽,這晶核您可認得?”她轉身,將晶核遞給靠在軟榻上的老鴇。
老鴇眯著眼睛看了片刻,突然倒抽一口冷氣:“這是北戎皇室的龍紋!當年先皇後的鳳冠上,就嵌著這種晶核!”她攥住柳如煙的手腕,“姑娘,這東西怎會在影三手裡?”
柳如煙抽回手,晶核在掌心發燙:“所以玄陽子日前見的‘黑袍客’,極可能是北戎的人。”她望向窗外的夜色,“得讓人封鎖赤焰宗周圍的密道,否則還會有細作混進來。”
老鴇突然抓住她的衣袖:“姑娘,你可千萬小心”
“放心。”柳如煙將晶核收進檀木匣,“有人想讓我們自己鬥垮自己,但他們忘了——”她勾唇一笑,眼尾的胭脂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紅,“我柳如煙,最擅長拆彆人的局。”
與此同時,城郊的赤焰宗彆院外,蘇婉兒的佩刀正砍在朱漆大門上。
“撞門!”她大喝一聲,身後的親衛們舉起圓木,“咚”的一聲,門閂斷裂的脆響驚飛了簷角的烏鴉。
玄陽子正坐在正廳喝茶,茶盞在他鬆手時摔碎在地,瓷片濺到蘇婉兒腳邊。
“蘇將軍這是何意?”他霍然站起,道袍上的火焰紋在燭火下扭曲如活物。
“查細作。”蘇婉兒踢開地上的瓷片,目光掃過廳中雕花木櫃,“影三的密道通丞相府,可玄陽子掌門的彆院”她揮了揮手,親衛們立刻散開,“給我搜!”
半個時辰後,後園的地窖裡傳來驚呼。
蘇婉兒掀開門簾時,正看見親衛們搬著一箱箱物資:繡著北戎狼頭的皮甲,刻著“大戎”二字的箭簇,還有一疊文書——最上麵的,是玄陽子與“黑袍客”的密信。
“這不可能!”玄陽子踉蹌著衝過來,指尖幾乎戳到蘇婉兒的鼻尖,“這是栽贓!我要退出聯盟!”
“退?”蘇婉兒按住腰間的刀,刀鞘重重磕在玄陽子小腿上,“玄陽子掌門可知,你這地窖的磚,和影三密道的磚是同窯燒的?”她盯著他發白的臉色,“現在退,是想讓江湖人都知道你通敵?”
“夠了!”
熟悉的道音傳來,無塵道人扶著門框站在窖口,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玄陽子,你當年在終南山替我背柴,說要做個明辨是非的人。”他一步步走下台階,“現在你要做的,不是鬨著退盟,是和我們一起,把背後的人揪出來。”
玄陽子突然捂住臉,指縫裡漏出哽咽:“我隻是隻是氣朝廷總拿江湖當棋子!”
“所以你就拿江湖當北戎的棋子?”無塵道人抬手,拍了拍他顫抖的肩,“權力要爭,但得爭在明處。你若真想護江湖,明日便隨我去聯盟議事廳,提議成立監察組織——自己管自己,總比被人當槍使強。”
玄陽子抬頭,眼裡還掛著淚:“真能自己管自己?”
“能。”蘇婉兒突然開口,聲音放軟了些,“林大人說要設聯盟安全署,我當主官。以後江湖的事,我們一起查。”
玄陽子抹了把臉,彎腰撿起地上的密信:“我我跟你們查。”
次日早朝,楚瑤的碧色宮裝在金殿裡格外醒目。
她站在皇帝下首,聽著張敬之奏報江湖近況,目光掃過階下緊繃著臉的大臣們。
“陛下,”她突然開口,聲音清泠如泉,“江湖人要的不是特權,是被當自己人。”
皇帝放下茶盞:“瑤兒的意思是?”
“設立江湖議事堂。”楚瑤向前一步,玉佩在裙間叮咚作響,“選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輩主持,朝廷派官監督。往後江湖的事,他們自己議,朝廷隻掌大方向。”她看向張敬之,“張尚書昨日說,蒼梧派願捐玄鐵鑄兵器,鐵劍門要派弟子守關——這樣的江湖,難道不該被信任?”
殿中安靜得能聽見龍涎香燃燒的劈啪聲。
皇帝突然笑了:“好個‘權力需共享,信任才可重建’。”他轉向張敬之,“就按瑤兒說的辦,讓無塵道人當首任主持。”
退朝時,楚瑤摸了摸袖中影七送來的密報——赤焰宗的糧餉賬冊已查清,多出來的部分果然進了北戎商隊。
她望著殿外的飛簷,陽光正落在脊獸的金角上,亮得晃眼。
當天午後,聯盟議事廳外擠滿了江湖人。
林風站在台階上,身後是蘇婉兒、無塵道人、楚瑤,還有眼眶仍有些紅的玄陽子。
“今日起,聯盟安全署成立。”他提高聲音,“蘇將軍任主官,負責查所有可疑事。”他掃過人群,“誰要破壞聯盟穩定,便是與整個乾元為敵——”他頓了頓,“我林風,讓他寸步難行。”
掌聲如雷,震得屋簷的瓦都在顫。
蘇婉兒站在他身側,摸著腰間的令牌,突然想起昨夜林風說的話:“江湖不是朝廷的附庸,是屏障。”她望著人群裡蒼梧派掌門舉高的拳頭,嘴角翹起——這屏障,該硬起來了。
深夜,赤焰宗的密室裡,玄陽子點亮了一盞青銅燈。
燈光映著牆上的壁畫——那是當年他和無塵道人在終南山的背影。
他伸手按在壁畫某處,石塊移動的聲響裡,露出個暗格。
暗格裡躺著枚青銅麵具,眼洞處還沾著陳年的血漬。
玄陽子捧起麵具,指腹撫過額間的龍紋,突然低笑出聲:“林大人以為揪出影三就完了?”他將麵具扣在臉上,聲音變得甕聲甕氣,“麵具之下,還有麵具”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扭曲成張牙舞爪的怪物。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叫,掠過屋簷時,幾片瓦當“嘩啦啦”落進草叢——像是某種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