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德良是三個小組長中最不起眼的,個子不高,人也不壯,沉默寡言,也不會奉承,長期都是跟在敖德海、戚永鋒後麵點頭。
‘嗯’‘好’‘曉得咯’‘要得’是他嘴裡最常見的詞彙。
如果他看過三國演義,可能還要多一個‘俺也一樣’。
陳家誌不懷疑他的種菜能力,貴州菜工在這方麵一直有口皆碑。
隻是挺擔心他的管理能力,管理幾畝地可以靠自己,但後期地一多,和工人的溝通就尤其重要了。
但早上仔細看了地裡的情況後,再回想了下過往一段時間他的表現,才發現敖德良的一個特質:強迫症。
或者說精益求精。
比如整地拉繩這事,陳家誌習慣性作法是拿鋤頭憑感覺整地,也能保證畦溝筆直,深度足夠。
但對新手來說,如輔助敖德良的小霞和黃山,保證畦溝筆直就很難了,尤其是畦溝還要有一定深度,深度也得一致。
如果畦溝深度不夠,又不平不直,遇到暴雨漲水,水排得慢,就會漫過畦麵,造成較大損失。
而敖德良的做法不是靠嘴說,而是拉繩,用洋撬鏟土,再用鋤頭耙地~
彆說小霞和黃山了,就是把易龍叫來,按這種方法他也能做得像模像樣。
速度也並不慢。
再有,在菜田裡,路邊有些雜草很正常,但敖德良地裡就看不到,豇豆地裡也很清爽,采收芥蘭芥菜後留下的菜頭也第一時間拔掉了。
這是一個種地精細、做事乾淨利落的菜工,陳家誌頗為欣喜。
安排完工作,李秀也端了一小盆粉紅的苦瓜出來,比昨天更少一點,隻有五六根苦瓜。
“剩下的苦瓜也不多了。”
“嗯,太小的就不要了,畢竟是留種子的。”
“我曉得。”
兩人又往回走,菜田四周沒有高樓大廈,天邊雲卷雲舒,路邊偶爾有散落的菜心種子發芽生根後開出的金黃色菜花,引來一隻隻蝴蝶蜜蜂飛舞。
黑仔白仔喜歡去撲,但又撲不到。
到了壩子裡後,李秀準備扣苦瓜種子,又催促陳家誌趕緊去學車。
陳家誌推了自行車出來,頭上戴著草帽。
“中午不用給我留飯哈,我要去找一找種子,後麵要多種兩個品種。”
李秀抬頭說:“那你早點回來,要不再多休息一天,明天去吧。”
“不用,昨天和今早上都睡了不少,我先走了哈,你就在家裡不要亂跑,有事喊二姐。”
陳家誌交待了幾句,便左腳踩上左踏板,右腳自認為瀟灑的在空中劃了個半圓,腿崩得筆直。
李秀笑罵道:“騷包!”
…
陳家誌到駕校時還不到8點,但其他學員已經練了一會兒。
他早到也沒用,張教練不讓他練車,用他的話說就是你就等著實操考試吧。
理論他輕鬆考過了,但還有實操、路考、機械常識三次考試。
張教練這個‘等’字就很靈性。
沒有明確說等多久。
所以陳家誌今天來時,提了一個黃色的油皮紙袋子,從外麵看不出裡麵裝的是啥。
到場地後,陳家誌等了一會兒,趁張教練一個人躲樹下遮陰時,才走了過去。
“教練,給你帶了點特產。”
張教練接過袋子一看,兩條紅白硬盒的萬寶路,頓時笑了。
“可以啊,小陳,出手闊綽,準備好,下周一和周五連著考兩門,等會兒再練幾把,下周爭取一次就過,沒問題吧?”
“沒問題。”
原來等一等還真就是等著他送禮,不過也無所謂了,能早點拿駕照就行。
又過了一會兒,教練車解放ca141開到近前,張教練示意停車換人,從車上走下個約摸二十二三歲的青年。
“來了?”
“嗯,要考試了,來練兩把。”陳家誌和青年打了招呼。
“我坐副駕駛,看看你怎麼開。”
“行啊。”
兩人也隻是見過幾麵,交流並不多,但青年學車時間比陳家誌更長,卻開得不熟練,今天也隻有兩人練車。
爬上了車,三座硬板凳,方向盤大如臉盆,鐵杆檔把,座椅上墊了竹編涼席降溫。
駕駛室沒有空調,早上這會兒還好,稍晚一些,就能體會到蒸桑拿的感覺。
點火啟動,陳家誌流暢的走了一遍流程,方向盤沒有助力,有些時候得鼓起了勁掄胳膊,汗水也流了一臉,好在第一遍就很順利,完美過關。
旁邊坐著的青年臉上滿是羨慕。
“兄弟,你是做什麼的,這看著瘦,手上的勁不小啊!”
“種菜的,我是菜農。”
陳家誌笑了笑,其實他也是這兩三個月力氣漲得厲害。
青年有些驚訝,菜農也來學大車?
“你來學車是不打算種菜了嗎?”
“學車和種菜沒有衝突吧,你呢,是做什麼的?”
陳家誌笑了笑,又開始練第二遍,速度不快,也能分心聊兩句。
“下崗了,無業青年。”
青年搖了搖頭,有點惆悵:“所以家裡讓我來學車,打算以後買車跑運輸。”
“那你家裡條件挺不錯的。”
“唉,哪那麼容易,我有個親戚是銀行的,我爸媽打算把單位的房子抵押貸款買車,以後每個月都得還款,想想就壓力大啊!”
“不怕,跑運輸肯定能賺錢,你家裡人是有遠見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偶爾陳家誌也分享些經驗,第二次練習也完美的過了。
青年由衷的讚歎:“兄弟,你是真牛逼,沒看你練幾次車,就能開得這麼熟練,我開的時候,你能幫忙指出下錯誤嗎?”
“可以。”
兩人又交換了位置,天氣熱了起來,張教練完全沒有上車的意思,任由兩人練習。
青年坐得筆直,兩隻手緊握住方向盤,汗水一溜一溜的滑落臉頰。
“放輕鬆點,擦擦汗~”
“嗯。”
青年也開得還行,速度慢,最多也隻是擦杆,顯然也練習了很多次了。
陳家誌也沒有亂教,隻是適時指出一些毛病,以及如何通過考試。
又一人練習了兩圈,太陽出來了,車裡也越來越熱,張教練叫停了練車的兩人。
陳家誌也知道了青年的名字:王斌。
“陳哥,走,我請你喝瓶冰汽水。”
“好呀。”
熄火,停車,拔鑰匙,王斌到小賣部買了三瓶冰汽水。
先給張教練送了一瓶,才又來到自行車棚旁邊的樹下給了陳家誌一瓶冰可樂。
大熱天喝一口這個,隻感覺透心涼,一爽到底。
陳家誌喝了一大口後,問道:“王斌,你以後跑運輸家裡有門路嗎,有沒有考慮過運蔬菜?”
“蔬菜?”
王斌愣了愣,隨即又笑道:“可以呀,我家裡也有點關係幫我找路子,但能賺錢我肯定不嫌多是吧。”
陳家誌笑了笑,說道:“那你給我留個聯係方式,說不定以後還得找你。”
“你等我一下,陳哥,我去小賣部寫!”
幾分鐘後,陳家誌就拿到了王斌寫的紙條,上麵有個地址和電話號碼。
“陳哥,你要找我就打這個號碼,我家樓下的,告訴他找王斌就行。”
“好。”
陳家誌將紙條疊了下,放進了褲包裡。
“我先走了,還有事。”
“明天還來練車不,陳哥?”
“不來了,周末來,你也可以周末來,到時候又一起。”
“那說定了哈。”
陳家誌戴上草帽,跨上車,擺了擺手,走了。
穿過一條條大小街道,來到了市橋大龍街道,這裡有一條種子批發街,縣種子公司直營店就在這裡。
現在種子行業還沒進行改革,以國營為主,地方山頭保護主義嚴重。
種子的縣域流動很狹窄。
但番禺的貿易氛圍濃厚,又有眾多的海外華僑,在種子進口方麵走在了前列。
隻是有些進口種子要外彙券,比如用於出口的西蘭花種子。
但也有不要外彙券的。
陳家誌在門麵裡來來回回仔細轉了兩三圈,就有了不錯的收獲。
比如意大利生菜,現在還是新鮮玩意,但以後是雲南葉菜四大金剛之一。
其它三大金剛是油麥菜、黃白菜、上海青~
但最終陳家誌還是隻打算買大利生菜,以及廣東農科院育成的粵油1號油麥菜。
上海青其實也有種子賣:矮抗青,顧名思義,長得很矮。
但其實曆代上海人最愛吃的青菜,是矮腳青,矮腳青才是一代又一代滬上阿姨在廚房的真愛。
可惜品種太嬌嫩,不耐熱,也不是很耐凍,最主要的是病蟲害太多,夏天的青菜根本長不大,隻能長成細細小小的‘雞毛菜’。
說到雞毛菜,很多人可能不知道,雞毛菜其實就是上海青的幼苗。
矮抗青應該是升級版矮腳青,耐病蟲害,但也不耐熱,陳家誌記得耐熱的品種是夏冬青。
他前世在上海種了不知多少次。
應該也培育出來了吧。
上海農科院為了上海人民的菜籃子,可謂是把青菜研究到了極致,耐熱、耐寒、葉大的、葉碧綠、紫葉的方方麵麵的類型都有。
青菜是一種很平和的蔬菜,沒什麼味道,但上海人離不了。
上海的老人時常掛著一句話:“我三天不吃點青的就不舒服。”
這個青,十有八九就是上海青。
隻是一開始上海人接受不了上海青這個名字。
和四川人吃鴛鴦鍋類似,把青菜稱為上海青的人也一度被開除‘滬’籍。
陳家誌在上海時,就經常聽滬上阿姨用上海話念叨。
“青菜就是青菜,還什麼上海青。”
然而,隨著粵廚將中國菜帶向世界,上海青的名字也隨之擴散向了全世界。
在國外,上海青一般被直譯為‘shanghai qg’,或者‘shanghai baby’
不管怎樣,都離不開上海。
哦,對了,菜心在上海又被叫做‘菜妹妹’,不叫青菜。
沒找到合適的上海青品種,比如夏冬青,讓陳家誌有點遺憾。
但有大利生菜,還有粵油1號油麥菜,也算是不錯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