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進的話,讓小田真司眼睛驟然一亮。
沒人不喜歡往上走,但是,作為一個日本人,在一個日本公司,想要往上走,那必須要等到前麵的領導死翹翹,等他把屁股挪開,才能往上走。
但這裡是華夏。
雖然鬆下電器是日本公司,但在這裡需要遵循華夏的規則。
有一些日本的規則,在這裡沒那麼適用。
所以他才會直接越過高進,越過華夏總公司,直接往日本總部彙報消息。
但是現在,高進給了一條更好一點的路子。
如果鬆下電器能夠搶到格力的市場,那他絕對可以憑借這個功勞,爬到總公司高層的位置上。
甚至有可能爬到日本總公司。
暢想了一下美好的未來,他歪著腦袋,笑盈盈地看向高進,不知怎麼的,原本被他討厭的高進,在這一刻看起來也是那樣的順眼,那樣的帥氣。
沉吟片刻,他小聲問道:“我們用什麼辦法來捅格力一刀?”
“銷售渠道!”高進一字一句,吐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米重工打的是價格戰,其他廠商想要反擊,那必然會將低價想方設法和低質量連接到一起。”
“那這時候就該我們出場了。”
“我們自己也生產電器,我們電器的零售價格,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被渠道商拿走了。”
“我們隻需要想方設法拿到格力的成本價,還有他們給渠道商的分成,然後再把這個價格捅出去,捅到人儘皆知。”
“他們的招數就不攻自破。”
“然後被忽悠的人,自然而然會投向其他品牌的懷抱。”
“這個範圍會很廣。”
“小米重工目前隻在姑蘇地區發售。”
“但我們在長三角其他地區有渠道啊!”
“我們就可以趁機動手了。”
“你這是連我們自己也捅?”小田真司一句話,直接就捅中了要害。
隻不過,高進的回答很出乎他的意料:
“我準備明天去買一批小米重工的家電,親自給我們的渠道商送過去,用了他們就知道好壞。”
這個回答,讓小田真司目瞪口呆,他愣了半晌,才向麵前的男人豎起大拇指:“牛逼!”
“你是真的敢。”
“既然如此,那我們現在就分工合作,我去做一份友商的零件質量分析,你趕緊去統計一份價格表。”
“然後你負責把這個東西發出來。”
高進做了一個ok的動作,隨後轉身直接走向倉庫大門。
親自看著他走進黑暗裡,小田真司這才拍拍屁股,往圍著零件的那一大堆人走過去,走近了,他拍了拍手,大聲喊道:
“各位,都過來一下,我們現在做一個質量分析。”
“一個客觀的質量分析。”
“隻不過要分析的是我們的友商,在填寫這份質量分析的時候,大家的用詞要儘量用質疑的語氣,而主要質疑的內容,就是這個質量,能不能匹配這個價格。”
…………
早上6點。
姑蘇玉山市工業園區,老彭看了一下手中的零件標簽,將手送到嘴邊,輕輕哈一口氣,緩和了一下凍僵的雙手,隨後邁步走向麵前的工廠大門。
門衛室的保安大爺已經起床了,端著一盆熱水,在門口洗漱。
看見有人過來,下意識的就揚起手中毛巾,但毛巾揚了一半,他看清楚了老彭身上的衣服,又將手放了下去,臉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儘,隻剩下冰冷:
“找人嗎?”
聲音很冰冷,讓臉上掛著笑,正準備熱烈打招呼的老彭愣住。
他愣了兩秒,隨後僵硬的笑容繼續,腳步也緩緩向前:
“大爺,我來找你們老板。”
門衛大爺將手中毛巾往洗臉盆裡一砸,轉身回到門衛室,拿著一個防爆鋼叉就走了出來,手一指老彭:
“給我站好。”
“早上6點你過來找個球找。”
“等警察過來和你找。”
門衛大爺沒有選擇報警,而是一直拿著防爆鋼叉,死死盯著老彭。
就這樣,兩個人在1月底黎明的黑暗中,相互對峙到了8點。
路過的工人看到這一幕,有的人想問兩句,但又想到在上班,又選擇了閉嘴。
8點一刻,這家工廠的老板陸遠明才姍姍來遲,看到在門口對峙的人,下意識準備掏電話報警。
看到對方在掏電話,老彭也沒了和保安大爺糾纏的心思,快步跑到陸遠明麵前:
“陸總,我代表格力電器,想和你談個業務。”
“業務?”陸遠明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老彭,嘴唇緊抿,想了半天也沒想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但來者是客,他還是決定先看看再說。
萬一對方真有業務呢?
把人引進辦公室,給人上了一杯茶水,陸遠明這才大咧咧地在老彭對麵坐下,抬手:
“兄弟,你說有業務,說說是什麼業務,如果可以做,老哥我很樂意做。”
聽到這話,老彭從兜裡摸出一張標簽放到桌上。
標簽背麵還帶著膠,被老彭隨手一按,這標簽就死死粘在桌麵上,摳都摳不掉了。
看到那張標簽,陸遠明笑了笑,很直接地說道:
“原來彭總是為了小米重工來的,那你不妨直接說一下你的條件。”
老彭捧起茶杯抬頭,眼睛直視陸遠明,隨後用一副施舍的語氣說道:
“斷掉和小米重工的合作,和我們格力電器合作。”
“我是格力電器長三角地區的技術負責人,我上麵隻有一個總負責人。”
“你和我們合作,就可以拿到格力家電的散熱鰭片訂單。”
“以我們格力電器的體量,哪怕隻是一部分,你也是穩賺不賠的。”
麵對老彭的自信滿滿,陸遠明非常沒禮貌的吹了一個口哨,那口哨很是挑釁,即便是老彭,也覺得這家夥很沒教養。
看到老彭皺起眉頭,陸遠明拎起茶壺,給老彭重新加了水。
茶壺放下,他向老彭反問道:“你知道小米重工給我的什麼條件嗎?”
“什麼條件?”老彭下意識反問,作為格力的高級員工,他非常不理解,為什麼麵前這人在聽見自己來自格力電器之後,沒有欣喜若狂,沒有抱著自己的腿痛哭,讓自己允許他加入。
在老彭的注視下,陸遠明抬起右手,做了一個數字六的手勢。
而他解釋的話語也緊隨其後傳入老彭耳朵裡:
“60天賬期。”
“我的零件供過去,最多60天,最多隻要60天,我就能收到貨款。”
“大家都是乾這一行的,而且你還是高級管理,所以你應該很清楚,60天賬期代表著什麼。”
60天這個數字一出,老彭就知道自己敗得一塌糊塗。
對於製造業的小公司而言,利用微薄都是其次,東西價格就在那裡,一個賺多少錢,那是固定的。
想多賺錢,那就多做幾個,數量多了,賺的錢也相應增多了。
但如果賺的錢,還不屬於你,還要在彆人手裡拖幾個月。
那公司需要的支出,就會變成生產這個產品的物料成本+人工成本+拆借資金成本。
小公司熬不起,那就隻能選擇倒閉。
是格力無法支持60天賬期嗎?
不是,是各級領導不想支持60天賬期,因為公司的錢呆在公司賬戶上沒有收益,但如果拿出去搞投資,那賺的錢可就多了。
供貨商的錢,欠著就欠著了。
後麵有錢就補,沒錢就是倒黴,
所以,即便想反駁,老彭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他雙手捧起茶杯,將茶水一飲而儘,轉過頭就向陸明遠提出告辭。
走出這個散熱鰭片加工公司,老彭從懷裡摸出一個筆記本,在對應公司名字後麵畫了一個叉。
畫下這一筆後,老彭覺得,自己似乎沒有必要去下一家了。
在寒風中站了一會兒,他還是翻開筆記本,找到下一個要去的公司,上車,出發。
得去看看那邊的條件是什麼。
興許不一樣呢?
而與此同時,高進和劉飛,也非常意外地在姑蘇市體育中心非常巧合的偶遇了林易。
見到是兩個見了一麵的熟人,林易很自然地遞出右手:
“兩位,今天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借一步說話?”
在林易的帶領下,幾人最終來到體育中心監控室隔壁。
房門關上,劉飛很熟絡地走到林易身邊站定,隨後壓低聲音說道:
“格力空調正在攛掇你下麵的供貨商,準備狠狠捅你一刀。”
對林易而言,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
小米重工集團下麵的那些材料供貨商,都不是大公司,
所以在利益麵前,下麵的供貨商很有可能投降,哪怕麵前這兩個家夥,也有可能已經投降了。
不對,這兩個家夥不會投降。
他們隻會拱火。
想到這個可能,林易看向高進和劉飛的目光裡,多了一分審視。
審視的目光隻持續了一瞬,他就收起了那份審視,換成了一抹玩味,身體往前走了一步,繞到高進身邊,用手肘輕輕推了一下高進,滿臉玩味地問道:
“那麼高總跑過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公平公正!”高進的回答十分果斷快速,40多歲的人,在回答完話語之後,非常突兀的動了起來。
左腿前跨一步,左手跟著左腿的動作在胸前平舉,右手斜向後方45度,又突兀地扭過頭,眼睛瞪得老大,一雙眼睛目帶凶光,直勾勾直視前方,從其他人角度看過去,這個動作配合眼神,讓整個人顯得格外堅毅勇敢。
這個動作林易見過,是以前那些黑白樣板劇裡麵,主演為了展示自己決心時喜歡做的動作。
小時候看電影,看到主演做這個動作,隻覺得自己心裡也跟著有了勇氣。
現在看高進做這個動作,怎麼看怎麼滑稽。
或許是怕林易不相信自己的話,做完這個表達決心的動作,高進將雙手背在身後,在旁邊開始不停地轉圈:
“如果你們沒有技術,隻是一個小破工廠,我會毫不猶豫的拋棄你們,然後答應格力的條件,加入格力的陣營,對你們窮追猛打,趕儘殺絕。”
“但是,林總你的真誠,你的技術打動了我。”
“所以我決定站在公平公正的那一邊。”
“切——”
他剛說完,旁邊就傳來一聲嗤笑,而發出聲音的人,正是旁邊看了很久的劉飛。
他徑直走到林易麵前,將自己右手遞出:
“海立電器劉飛,現在正式代表海立電器,向林總發出詢問。”
“我們海立電器和小米重工,是否可以發展更深一步的合作關係,如果可以,我們想和小米重工簽署協議,成為戰略合作夥伴。”
“我們雙方互通情報,互相扶持,在技術和發展上互幫互助。”
男人都喜歡情緒穩定的女人,作為一個商人,林易也喜歡情緒穩定的供貨商。
看了一會兒麵前人的手,他慢悠悠地將右手伸過去,握住:“合作愉快!”
下一秒,高進一個閃身來到兩人麵前,將自己右手遞出:
“林總,我們鬆下電器也想合作愉快。”
“他們海立電器開什麼條件,我們也開什麼條件。”
“而且,我們的條件比他們更優厚。”
這句話出口,劉飛不但沒有鬆開握緊的右手,反而握得更用力了。
見到他這副樣子,高進直接往地上吐了一口,隨後將右手放下,把左手抬了起來:
“林總,合作愉快。”
抬眼看了一下劉飛,發現這家夥確實不想放手,林易隻能無奈地歎一口氣,將左手伸出:
“合作愉快。”
就這樣,三個人6隻手,非常詭異的握到一起,臉上雖然都帶著笑,但那笑容怎麼看怎麼怪異。
伴隨著這詭異的笑容,他們三個人都同時發出了怪異的笑聲。
那笑聲格外滲人,還非常具有穿透力,輕輕鬆鬆穿透牆壁,穿到了隔壁監控室。
不多時,會客室房門被人敲響,得到房間裡的人的允許,監控室負責人蘇銘火急火燎推開房間大門:
“林總,門口有人鬨事,打著白幡的,抬著擔架,好像是個死人!”
把話全部吐完,蘇銘就靠著房間大門,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打白幡,好像是個死人這些字,讓剛剛還在發出詭異奸笑的幾個人徹底愣住。
然後就是齊刷刷倒吸了一口涼氣,三人目光交錯,都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到了震驚。
在不遠處那道簡易的大門下,幾個頭上包著白布的人跪在那裡,在他們中間,是一個蓋著白布的擔架,隱隱約約看的像一個人。
而在他們後麵,是一個舉著竹竿,打著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