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內,福德海的手下橫七豎八癱在青磚地上,有人抱著變形的手腕蜷縮成蝦米,有人被揍得口鼻流血,哀嚎聲在巷子裡回蕩。這場突襲乾淨利落,行凶者的身手和狠辣程度,讓整條街的商販都心驚肉跳。
審訊室裡,呂營長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配槍,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瑟瑟發抖的周三。“認識這個?”他將一枚羊脂玉佩拍在桌上,溫潤的玉色映出周三驟然蒼白的臉。
“長長官明鑒!”周三膝蓋一軟,撲通跪在地上,額角滲出的冷汗砸在青磚上,“這是我和兄弟墩子賣給福德海的物件。可那東西是墩子搞來的,我就出了點本錢跑腿……”
“墩子人呢?”呂營長突然打斷,槍管不輕不重地磕在桌麵,驚得周三渾身一顫。
“他、他拿了錢想享福,誰知道……”周三喉結劇烈滾動,聲音發顫,“年前在胡同裡遭了歹人,橫屍街頭啊!這事您隨便打聽,小的絕不敢撒謊!”他此刻才明白,意外之財就像裹著糖衣的砒霜,看似甜美,實則致命。
呂營長突然話鋒一轉:“會看古玩,識字斷文總該會吧?”
“小的哪有這本事!”周三急忙擺手,“不過是在琉璃廠聽牆根,偷聽掌櫃教徒弟辨真偽的門道,勉強能瞧個大概…”求生的本能讓他竹筒倒豆子般,將知道的細節全抖了出來,隻求能逃過一劫。
呂營長眼底浮起滿意的笑意:“去年出過城嗎?”
“小的哪敢出城!”周三聲線顫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整日守著琉璃廠,跟弟兄們寸步不離,這四九城的城門朝哪開都快忘了!”
“墩子呢?”呂營長站起來,站在他身後,槍管突然抵住他後頸,周三渾身劇烈抽搐,冷汗浸透了粗布衫。
“他、他出去過!”周三幾乎是喊出來的,“三四趟!他好色,見著小媳婦就走不動道…所以才沒錢收那玉佩,硬拉著我湊份子……”求生欲讓他全然顧不上舊情,竹筒倒豆子般全吐了出來。
“知道的倒不多。”呂營長收回槍,皮鞋碾過水泥地麵發出刺耳聲響,“先老實待著,等核實清楚再放你。”推開門離開。
“福德海那邊什麼動靜?”他接過副官遞來的熱毛巾,隨意擦著臉。
“咬定隻買了塊玉佩,其他一概不認。”副官壓低聲音,“現在正砸著茶碗罵您多管閒事。”
話音未落,另一名士兵匆匆跑來:“營長!司法局門口炸鍋了!上百號人舉著狀紙,說福德海強占鋪麵、欺壓油戶……”
呂營長動作頓住,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他將毛巾狠狠甩在銅盆裡,水花四濺:“那我這麼做就沒壓力了,派人用刑,往死裡打——留口氣就行。”
昏暗的燈下,他眼中的寒光比槍膛更冷,“看來這出戲,有人想幫我唱得更熱鬨些。”
周三蜷在木椅上,正望著窗欞上光明發怔,盤算著何時能重獲自由。
腳步聲由遠及近,伴著鑰匙串的嘩啦聲響,兩名差役帶著位文書官推門而入。材料展開時簌簌作響,詢問記錄的墨跡還帶著潮濕氣息,文書官刻板的誦讀聲在陰冷的審訊室裡回蕩。
“都對,一字不差!”不等對方問完,周三便連連點頭,喉結劇烈滾動著。接過筆錄的瞬間,他粗短的手指在空白處慌亂畫下圓圈,蘸著印泥的拇指重重按在紙麵。
城防營加急呈報的案卷,像塊滾燙的烙鐵投入了司法局的本就沸騰的水麵。
此刻的衙門內文書堆積如山,此起彼伏的爭吵聲混著算盤珠子的碰撞聲。當福德海的名字第三次出現在案頭,主推官“啪”地拍案而起,硯台裡的墨汁濺在青磚上,“三番五次犯事的惡徒,菜市口都便宜他了!”
一眾書吏群情激憤,個個讚成。案卷尚未過堂,罪名已在唾沫星子裡坐實。
當開庭文書送至城防營時,卻得到令人震驚的回複。對方指了指牆上的牛皮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連日審訊,這人怕是撐不到公堂對質了。”
就這樣,這場本應莊重的審判淪為一場鬨劇——沒有庭辯交鋒,沒有證據質證,隻有潦草簽署的判決書在各衙門間傳遞。
夕陽西下時,刑場傳來的槍響驚飛了滿樹寒鴉,福德海的性命,最終消逝在這場未及展開的審判陰影之中。
次日,《京城晚報》赫然以《神勇城防營破獲江洋大盜》為題,刊登了一篇關於此事件的文章。
在這篇文章裡,福德海被描繪成隱匿於京城之中的隱形巨擘,其勢力龐大,惡行累累。文中稱他麾下眾人橫行無忌,在城中欺行霸市,肆意魚肉百姓;甚至還犯下殺人越貨等滔天罪行,可謂是無惡不作,罄竹難書。
此文章一經刊出,猶如一顆重磅炸彈,瞬間在京城炸開了鍋。一時間,街頭巷尾無不議論紛紛,人人都在談論這件轟動全城的大事。
茶館,向來是消息彙聚之所,更是將此事作為熱議的焦點。茶客們圍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各自聽聞的版本。
而在這股熱議的浪潮下,無數精彩絕倫的橋段如雨後春筍般被創作出來。
說書先生們在茶樓的高台之上,憑借著一張巧嘴,將此事演繹得跌宕起伏,引得聽眾們如癡如醉;天橋藝人以精湛的技藝,將故事搬上街頭,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圍觀;數來寶藝人則用那富有節奏感的說唱,將福德海的惡行傳遍大街小巷。
與此同時,嘉記油莊一派繁忙景象。一桶桶桐油被有條不紊地裝上騾車,源源不斷地運往大沽碼頭。這些桐油,正逐漸成為陸嘉衍手中穩定的外彙現金流。
華燈初上,簷角的風鈴在晚風中輕響。思媛執起茶壺,淡青色的茶湯在青瓷盞中漾開漣漪。“總算是塵埃落定了,”她眼角含笑,“這下“陸大人”該得閒陪我看戲了吧?”
陸嘉衍摩挲著茶盞,殘陽在他眉宇間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布局半年有餘,此事能成我知道,隻是……”他頓了頓,“呂營長的手段,比預想的狠絕。”
“呆子!”思媛忽然伸出纖指,在他額間輕輕一戳。腕間的翡翠鐲子碰在茶盞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你隻想著送他進大牢,可人家呂營長圖什麼?”
她笑著說道,“如今城防、緝捕、刑訊都攥在他手裡,往後更要平步青雲。從你遞出那份名冊起,他就沒打算讓那人活著走出牢門。”
思媛的眸子在光影交錯間格外清亮:“拿槍的人若要獲取利益,哪會跟你講什麼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