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隱族族長的交接儀式辦得盛大。
來的人不少。
各勢力的掌權者都來了。
甚至不是新一批繼位的那些,而是從前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們。
秦禧的爹也來了,她卻被留在宗門裡。
她哀嚎著,挨個發傳音給夥伴們訴苦。
一眾人紛紛安慰她。
還有一個多月就到她的繼位大典,屆時也能見麵。
儀式交接,宋鶴息將族長之印交到宋汀祁手中。
各大長老也笑著為新一批的族長與長老們送上祝福。
宋聽婉特地站在最邊上,可耐不住一身氣質出眾,觀禮者亦是目光時時停留在她身上。
枕眠神女還當上雲隱的長老了。
意料之中,又覺得小小長老之位對神女而言,簡直信手拈來。
沒有人會質疑,若是宋聽婉想的話,神女之位從尊稱變為實權者也是輕而易舉。
宋聽婉沒管那些各異的目光,交接儀式完成她便低調回了酒席之上。
幾人自是坐在一桌的,不過百裡戲江用了幾口又在搗鼓丹藥,在這之餘,聽見秦禧發來的抱怨哈哈大笑。
——今日雲隱好生熱鬨,我瞧見你爹都喝了不少酒,他與師公、老族長還有晏宗主可歡喜了。
秦禧狐疑。
——可我爹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啊。
常常看著她發愣,偶爾又欣慰驕傲的一笑。
她經常覺得不對勁,詢問又被她爹熟練的轉移話題。
聽見她爹暢飲的話,她懷疑這話的真假。
百裡戲江嘖了一聲,還不信他?
兩人打了靈視鏡。
長桌宴席上,那幾位長輩坐在一桌,舉杯暢飲,不時傳來幾聲她爹的開懷大笑。
秦禧最開始很生氣,覺得她爹捉弄她,怎麼擱家裡不這樣。
可越看,看清她爹笑中帶淚後,她忍不住鼻酸。
她清楚,爹有事瞞著她。
或許是她不敢往那邊想的心思。
畢竟自身實力強悍的各大掌權之人都退位了。
這般大的動作,天機門才是第一個知曉的。
她知道得更多些,也知道問劍宗內部的交權。
那一桌上,不,不止那一桌,往後的幾桌好些前輩都來朝宋朝玄敬酒,嘴裡似說著很多很多話。
她也不會傻到認為宋伯父隻是單純的人緣好。
“你咋了。”
百裡戲江瞅見她鼻子眼睛紅紅的,視角一轉,他那張大臉懟了過來。
秦禧一愣,隨後忍不住彎了唇哼笑,“覺得你傻。”
“嘿秦圓圓你!不識好人心!”
百裡戲江覺得自己真是委屈。
“在與圓圓打靈視嗎?”
忽然,有人湊近看來。
一襲綠裳華服,臂間挽驚鴻,顧盼間瀲灩如水,黛眉如遠山含霧,笑起來又似春風拂麵。
“婉兒,好久不見!”
秦禧笑彎了眼,好似近來渾身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好久不見,但每日都發數十條傳音是吧。”
宋聽婉掩唇而笑。
百裡戲江也哈哈大笑,“秦圓圓真該給咱配一箱子傳音符。”
宋司遙在一旁,喝著烈酒笑看他們師徒與秦禧聊天。
目光有些溫和,但看向父親那邊不免蹙眉。
這些老前輩們,一個個狀態都不對。
想到老族長沒讓阿姐煉製延壽丹,她覺得自己猜到了什麼。
宋司遙的指節握緊青玉鑲琉璃的酒杯,抬頭看著晴朗無雲的天,暗暗發誓。
她宋司遙,即便付出血肉白骨,也會拚命飛升成功。
無數人在努力,前輩們都在為她托底。
憑什麼失敗。
整個世界的人,都在為之努力。
眉目銳利的劍修仰頭喝下一杯烈酒,心下悵意難抒。
恨不得就地飛升。
酒過三巡。
宋鶴息起身,長桌往下安靜蔓延。
老者笑得爽朗,“此後望大家與雲隱攜手共進,為六界開創新的未來,我們這些老東西先退下了,此後皆交由你們年輕一輩去闖,去往前走。”
他說罷,舉杯,仰頭飲下烈酒。
與此同時,天降甘霖。
天地同慶。
清風繞過宋鶴息,他驚訝的抬眸,隨後用無人能聽見的低語笑道。
“您虛弱至此,保留力量助小孩們飛升便是。”
“不過,您能在我退位時能再給我一次回應,我榮幸也高興至極。”
他們雲隱是天道最寵的存在,而雲隱族族長,自也是得天偏愛。
他自幼時便能感知天道的存在,偶爾百年出現一次,偶爾族祭悄悄扯扯他的頭發。
偶爾有風溫柔拂過他的臉,他便知道祂又來看他了。
但這事他從未說過,也不知從古至今是否有人與他一樣。
風又溫柔了些,似將他眼角的皺紋抹平。
宋鶴息這個小老頭驕傲的仰著頭,其實他也是得天道寵愛的小孩,到此刻…
也仍是得天道偏愛的老小孩。
風也憐他的衰老。
宋聽婉姐妹倆無聲的看著老族長。
感知到什麼後,也有一縷微小的風從她們發頂拂過。
她們倆有些驚訝。
宋聽婉甚至能感覺到,老族長身上又注入了一小縷的生機。
這樣的能力,也隻有天道有了。
注入生機,能感覺到的竟是凝實的靈氣湧入。
宋聽婉忽然靈光一閃。
“阿遙,我去煉丹。
小黑走,咱們去閉關。”
宋司遙疑惑抬頭,她阿姐難得急匆匆的拽著懵懵的百裡戲江走了。
看來誰頓悟都一樣。
沈酌川是這樣,阿姐也是這樣。
如此一來,竟隻剩下她了。
宋聽婉急匆匆走後,忽然又想起來什麼。
神識一動,一場八品丹的濃鬱丹雨落下。
前輩大佬們皆心神一鬆。
有人朗聲笑著揚言:“多謝天道,也謝過枕眠神女。”
半醉不醉的大家揚聲附和。
宋司遙翹了唇,舉杯,低聲呢喃而笑:“多謝天道,多謝阿姐。”
笑罷,唇角弧度未變,她在一旁獨自飲酒,安靜等著父親喝完一起回家。
隻是父親身旁一直圍著不少人,而她身旁空蕩蕩的。
年輕的劍聖眉眼低垂獨坐飲酒,不離身的離光劍橫放於膝上,華貴的劍穗搖搖晃晃。
有人似試探著靠近,可卻在三步內冷冽的目光看來。
眼尾微挑,耀眼卻也似會灼傷人一般,叫人不敢再靠近。
那人腳步一轉,方才枕眠神女在時,明明誰來劍聖都溫和對待的。
怪不得傳言道,枕眠神女才是這位年輕劍聖的劍鞘。
能讓一柄絕世好劍收斂鋒芒的存在。
第二日。
宋朝玄與小女兒一起用早膳。
兩人都覺得少了些什麼。
宋朝玄喝了一口粥,放下勺子,“昨夜醉酒我掐算了一番,你阿姐此次閉關時間不會短,阿遙有何打算?在雲隱一直待著嗎。”
他關切的看來。
知道小女兒閒不住。
不可能在一個地方無所事事的待兩個月。
雲隱談起彆的都有些拿得出手的地方,可劍修卻少了些,能與他阿遙切磋的劍修更是少。
尤其諸如萬俟寂那孩子的,更是沒有。
“…需要我留下陪您嗎。”
宋司遙沉穩抬眸,問得老父親一噎。
“…”
“你爹又不是三歲小孩,還需要你陪著。”
宋朝玄忍笑,無奈出聲。
宋司遙唇角翹了翹,“那我回一趟問劍宗,您在家等我與阿姐?”
“你們老父親啊,彆的不行,論等待那是最擅長的,該忙什麼忙什麼去吧,救世不易,至少此刻的你無法成功。”
宋司遙沉吟,“我會回問劍宗找師父與太上長老等劍修切磋,再前往挑戰天下高手。”
她依舊一心認為,隻有切磋才能讓她進步。
可這次,宋朝玄笑著搖頭,“不,你該想清楚,自己是為什麼救世。”
目標都是模糊的,又如何成功呢。
“你該去看看這個世界的美景,去瞧瞧你珍惜的人,再看看世間生靈,看看這世間的愛。”
宋司遙疑惑不解,“可我曾經遊曆百年,已看儘這世間種種。”
“可那時,你眼中隻盼望著一人出現。”
宋朝玄溫柔耐心的看著他的小女兒,慈目似能包容一切。
“再去看看吧,或許你的心境會有變。”
宋司遙不解,但她從不質疑阿姐與父親的話。
“好。”
她應下了。
隨後又待了兩日,被宋朝玄打趣,是在留下陪老父親嗎。
說那話的第二日,宋司遙就握劍離開了。
來送她的宋朝玄笑個不停,走遠了的宋司遙都忍不住回頭皺眉。
老父親的笑聲才掩了下去。
他揮揮手,“去吧阿遙。”
背脊挺直如鬆柏的劍修,再次踏上離開的路。
雲隱再次平靜下來。
卻隻是表麵罷了。
六界的權力的更迭,讓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大眾開始心浮氣躁。
有些地方開始發生動亂。
借口生事的也不少。
但每次剛有苗頭,就被駐守各地的勢力所鎮壓。
絕不能引起動亂,心一亂了,就容易生岔子。
一個月後,六界各大勢力除了掌權人與各家老祖尊上太上長老們之外,其餘一切如舊。
大家的心又安定下來,五年過去,滅世的危機隻是偶爾劃過,沒有當初那般令人惶恐了。
這次也有人想到了當初滅世之言,可對於普通人而言,就算滅世,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悲觀的人們,也依舊要重複的過著自己的日子。
宋司遙回問劍宗待了不久,便按照父親說的開始遊曆。
這次放鬆了不少,是自己一個人上路。
有些不習慣的孤獨。
但的確如父親所言那般,是新的感受。
劍尖所向,風停之處,天地無拘,卻也有人嬉笑怒罵,有人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身死魂散。
世間百態,無一相似。
世間沒有重複的人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就快到天機門的繼任大典了,宋司遙沒逗留多久,返回時甚至有些遺憾。
遺憾沒能再遊曆下去。
無論悲喜,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世間種種皆生趣。
返回時她沒獨自一人禦劍,反倒是坐上了大型靈舟。
沒有加靈石訂房間,就如普通修士一樣隨意找了個位置站著。
蹲蹲站站,有人議論起天機門繼任大典。
談起秦禧這個少門主。
可靠、似乎傳聞中能煉製神器的年輕一輩的天之驕女。
又或許因與枕眠神女是摯友的關係,少門主常常心善以天機門的名義做善事。
她的繼任幾乎沒有人有異議。
眾人議論的是大佬們為何這樣。
也有人猜到,或許滅世大劫就要降臨。
一時間,那一圈人皆沉默下來。
忽然有人笑問:“若真是世界毀滅,我們又能做什麼呢。”
“不知道啊,或許隻能看著天,等著大佬們努力,然後絕望的等著結果吧。”
悲觀帶笑,也有無能為力的自嘲。
偽裝成普通修士的宋司遙,在遠處無聲皺眉。
“可我不想滅世啊,雖然我所在的宗門窮酸,那些師兄師姐還仗勢欺人,但我依舊不想死。”
“笑話,誰會想死,我此趟要去隔壁城給我夫人帶悅己閣新出胭脂,雖然平日吵吵鬨鬨經常一言不合就開始鬥法,但我舍不得這樣的日子消失,即便我也會隕滅於世間。”
“…我想吃蘿卜糕,一想到滅世後吃不到了就想哭。”
兔妖紅著眼睛,哭唧唧的說著。
宋司遙瞧著笑了一下,不知為何想到了酸菜魚,又想到跟兔妖一樣可愛的小嗷。
秦圓圓繼位,她或許可以先去一趟妖界,將小嗷帶回來。
想來阿姐會很高興的。
她收了收神,想出言安撫這些有些悲傷的修士。
但隻是一走神的功夫,他們就自我安慰起來了。
“不要這麼難過,天塌下來還有大佬們頂著,咱們已經很幸福了。”
“你呢就安安心心給你夫人買胭脂去,小兔子你就繼續啃你的蘿卜糕吧,提前擔心豈不是每一日都活在焦慮之中,這可是會導致修為無法精進的。”
“活在當下吧各位,若真有那麼一天,那就等那天再說,該努力努力,該吃吃喝喝就吃吃喝喝!”
眾人恢複元氣,其他修士又提起其他修真界的八卦,唯有那隻兔妖自己坐回了一旁,覺得他們說得對,然後拿起打包好的蘿卜糕開吃。
宋司遙在一旁聽了一耳朵八卦,甚至也聽見了自己與萬俟寂的名字。
還有阿姐他們。
年輕一輩赫赫有名的人的八卦,都讓他們說了個遍。
甚至還有她師父的。
她師父喜歡芙蕖長老?她怎麼不知道。
一定是假的。
謠言。
宋司遙抱著劍靠在木欄杆上,黑著臉聽了一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