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激動讓其他二人一驚。
宋聽婉卻淡定坐著紋絲未動。
宋司遙站起來,劍擋在阿姐身前。
夏侯知微猶豫了一下,往聶妄崖身邊一站。
“怎麼了怎麼了,前輩您彆激動。”
他還懵著呢,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聶妄崖心口起伏不定,那半碗沒吃完的餛飩都打翻了。
他的目光警惕的看著宋聽婉,轉身便欲要離開。
宋司遙詢問般的看向他阿姐,不知是否要攔。
“哎,前輩您彆走啊,不吃餛飩了嗎。”夏侯知微追在老乞丐身後,忙忙叨叨的問。
老乞丐憤怒的一聲不吭,聽得內向小公子閉了嘴沒話說。
宋聽婉坐在攤位上笑,等人走了十來步才不急不慢的開口。
“您想恢複,對嗎?”
否則不會在聽見她名字的那一瞬,不可克製的亮了眼。
隻是為何複而黯淡。
她不解。
便想著查探一番對方的身體。
沒想到他這般敏銳。
聶妄崖腳步一頓。
隨後仿若未聞的離開。
“阿姐…”
宋司遙猶豫著,要不要強行將人給攔下來。
餛飩攤老板瞧著那兩人離開,直嚷嚷著沒付錢。
宋聽婉笑著搖搖頭,“我們認識,我來付。”
老板這才高高興興的哎了一聲,回去繼續給她們下餛飩。
宋聽婉抬眸與妹妹道:“看來得逗留兩日了。”
那位老前輩會後悔的。
一定。
宋司遙蹲下,將聶妄崖掀翻的凳子重新擺好,又將自己那碗餛飩先推給她。
“聽阿姐的。”
重新坐下來,老板將熱騰騰剛煮好的餛飩又端了上來。
還多了兩碗。
姐妹倆不可避免的聊起這兩人。
“阿遙覺得,那位名為聶妄崖的前輩如何?”
宋司遙沉吟一番,“做派像是混吃混喝的圓滑老乞丐,夏侯知微雖然為人天真了些,但防備心很強,若非真有本事很難唬住他,況且…”
“他竟能感受到神識的刺探。”
大多數修士察覺不到,除非是大乘期之上的大能,才有這般敏銳的反應。
宋聽婉微微頷首,“但他反應太大,又淪落到這般地步,不知還有什麼隱情。”
兩人淡定吃餛飩。
沒過一會,餛飩吃完,兩人剛起身準備再找個客棧,宋司遙卻敏銳的回頭盯著某個方向。
“有人跟著。”
宋聽婉好奇看過去,“是他們嗎。”
宋司遙搖頭,“不確定,但似乎並無殺氣。”
“那便隨它去吧。”
宋聽婉不以為然,兩人尋了個客棧住下。
第二日又是一日閒逛。
宋聽婉將阿遙打發走,讓人給她排城中有名的糕點去了。
這時,街巷角落陰暗處,老乞丐與怯懦的夏侯知微從角落走出來。
撞見了宋聽婉了然的神色,聶妄崖嫌棄的看著身旁的夏侯知微。
“都說讓你彆跟著我了。”
夏侯知微這可不愛聽,“我若不在,誰給前輩買吃的啊。”
聶妄崖啞了聲。
宋聽婉聽著他們拌嘴,不急不慢的靠近。
“前輩,還是不忍錯過這個機會嗎。”
聶妄崖有些彆扭的瞅她一眼,又哼了一聲:“你治不好我,我如今落魄,也付不起報酬。”
夏侯知微在一旁瞧了瞧,“我有啊,我願意為您付報酬。”
老乞丐一頓,“你知道治好我需要花費多大功夫嗎,彆提人家願不願意,其中有一味藥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在他最風光的時候,也買不起那玩意。
兩人被他說得有些迷茫。
聶妄崖在街角簷下蹲著,歎著氣開口:“當初受傷,我便尋問劍宗的芙蕖長老瞧過了,控製傷勢的藥吃了很多年,硬生生將我的家當吃空,我去教人陣法,卻也會因毫無修為,被那些初出茅廬的弟子瞧不起。”
“好友們都要接濟我,可老子當初那般驕傲,我便躲了起來,也就把自己當個普通人。”
“可這傷中帶毒,我如饕餮一般,仿佛吃不飽,每日都要連續進食,否則腹中饑餓難忍,甚至會虛弱得無法行動。”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雨滴從簷上落下。
聶妄崖迷茫的低頭看著雨濺落在地上消失不見,仿佛這就是自己的未來。
如普通人那般饑餓死去。
“怪不得在破廟遇見您時,您一副要餓暈的模樣。”夏侯知微喃喃自語。
聶妄崖深深看他一眼,“若不是你出現,我聶妄崖真是真就死在不知名荒廟中了。”
他落魄至此,無顏見老友們。
世上醫者皆說無解。
他連靈網都沒了。
每日餓得渾渾噩噩,連枕眠神女的出現都是聽途經的修士們說起。
他久離修真界中心,連消息真假都不知。
宋司遙拎著阿姐要買的糕點,遠遠停在他們幾步之外,回來時沒有出聲打擾,此刻闊步而來。
“您不該落魄至此。”
就像阿姐她們外門的裴元長老,即便落魄卻還是會有好友相助。
至少能留在芙蕖峰當個授課長老。
聶妄崖用過來人的滄桑,笑看他們三個年輕人。
“可當修為儘失後,一切善意都會變成惡意。”
好友、宗門、家人?
或許一開始還會同情安慰他兩句,一年、兩年、五年,再無友誼親情。
人家也不屑再與他一個修為儘失,需要不斷進食的人論道。
人間冷暖不過如此。
最開始,聶妄崖也覺得自己親友同門皆友善,即便沒了修為,他還有一身陣法的本事,無論如何也不會落魄的。
但實際情況。
他們也看見了。
聶妄崖在簷下看著雨落,有些自嘲一笑。
能有幸遇見傳聞中的最強丹修又如何,他給不起報酬,人家憑什麼幫他。
他心念剛生。
夏侯知微在他身旁蹲下來,少年認真的扳過他的肩道:“我替您出。”
他內向靦腆,卻堅定的要為他這個認識了沒到三天的人出天價的報酬。
是少年人赤忱的心。
聶妄崖愣了一下,卻笑了起來。
拂開他的手一屁股坐下。
“你我雖隻相識幾日,卻從你言語中可知,你師兄如今的本事不低於我,你大可回去繼續學本領,我這隻能口述你的錯處,卻無法再親自帶你領略陣法之奇妙。”
他快要餓死的時候,真的隻想唬這個小孩一口飯吃。
可見他天資出眾,又能聽得進他的話,聶妄崖不免愛才的指點了幾句。
他請自己吃飯,自己為他指點迷津。
理應兩清了。
可夏侯知微太實心眼,竟就這樣跟在他這個乞丐身後,給他付錢請他吃飯。
夏侯知微被拒絕得不知所措,看著聶妄崖真就這麼一屁股坐在地上,夏侯知微下意識看向了姐妹倆。
“枕眠神女,我乃夏侯家最小的兒子,我替前輩出報酬,求您為他瞧一瞧身體。”
宋家姐妹倆立在雨幕中,宋司遙為她阿姐撐著一柄華麗紫傘。
夏侯知微雙手作揖,朝枕眠神女一拜。
“你這孩子,太容易遭受蒙騙了…”
聶妄崖瞧見他的做派,捂著腦門歎氣。
說白了就是傻。
萬一他真編造一個身份,夏侯知微定要被騙得衣服都不剩。
“前輩不該淪落至此。”
夏侯知微梗著脖子,雙眼有些紅。
不止是他。
宋家姐妹亦如此想的。
宋司遙為她阿姐打著傘,宋聽婉靠近,朝老前輩低眉頷首淺笑。
“既然前輩嘗過人情冷暖,想來也不忍辜負夏侯道友的一番好心吧。”
聶妄崖:“……”
的確感動。
“前輩,您就讓神女瞧瞧吧。”
夏侯知微朝聶妄崖伸出手,想要拉他起來。
聶妄崖仰著頭,看著少年眼中的真誠。
半晌,雙眼一閉,握上少年伸來的手。
一盞茶後。
酒樓最上等的雅間。
夏侯知微給點了滿桌子的菜,三人安靜等著聶妄崖再次吃完一頓後,才正色看來。
宋聽婉溫聲詢問:“前輩,我用靈氣與神識替您檢查身體,不必排斥我的力量。”
有了前車之鑒,她特地在動手之前與老前輩強調一番。
聶妄崖心平氣和的點頭,這次表現得很配合。
等宋聽婉檢查完睜開眼,這些年來,一直擺爛的聶妄崖提著心問:“如何。”
嗓子微緊,明明方才喝了兩三壺靈茶。
宋司遙與夏侯知微的目光也緊瞧著她。
宋聽婉不急不慢喝了一口茶,沉吟了一番開口:“有些複雜,但想痊愈不難。”
怪不得聶前輩會這般頹態,尋常醫修丹修都會覺得棘手吧。
若換作從前的她,或許也會束手無策。
所幸,遇上的是如今的枕眠神女。
“我為您煉丹,報酬便先欠著吧,等您重歸陣法大師之列,您便是我們姐妹二人的人脈了,說來還是我們占了大便宜。”
宋聽婉溫笑開口,有些複雜,她手上的丹無法治愈老前輩。
聶妄崖怔在原地。
他被妖魔兩道的惡人重傷,被擒獲受辱,後還廢了修為,妖魔之力交纏深陷他體內,當初連八品丹聖都束手無策。
但她說不難。
甚至連報酬都願意給他欠著。
聶妄崖有些恍然,覺得自己這一生的運氣,仿佛都用在了這幾日。
要餓死之際遇見了一個真誠少年,又因這少年,遇見了眼前噙笑溫柔的小姑娘。
“…你圖什麼。”
這般心善的不求回報。
圖什麼呢。
聶妄崖來來回回看著他們三人,老淚縱橫。
宋聽婉想了想,柔聲開口:“我見過天才被害隱姓埋名躲避追殺,我也見過宗門天驕如棄履堆屍,還有英雄遲暮、長者壽元將儘…”
“我不願見這些遺憾發生,正巧我又有改變這一切的能力。”
“尊我道心罷了。”
她笑起來。
恍如真正的神女那般奪目。
聶妄崖愣愣的望著她,良久良久,忽而也笑了。
“好一個‘尊我道心罷了’。”
“我聶妄崖以天地為證,若有一朝能重新登頂,這輩子聽命於你們姐妹二人,絕無二心。”
天空轟隆一聲,落下一道驚雷。
天地為誓,天道為證。
若違背會天打雷劈,隕滅於天地之間。
宋聽婉攔了一下沒攔住,無奈道:“前輩這又是何必…若說起來,夏侯道友比我們姐妹二人更儘心些。”
她說罷,夏侯知微在一旁擺擺手,笑道:“不必理會我,就如神女所言,我也隻是遵循自己的道心罷了。”
他覺得這樣的前輩不該落魄於此,想助一把,否則他回去都要睡不著覺的。
聶妄崖立誓完後,看向夏侯知微的眼裡多了些笑意。
“對這個小子…我也沒什麼本事,隻能將畢生所學教給他罷了。”
若真能痊愈,他不會限製於口述,言傳身教,親自帶他入陣更能親自領悟陣法的高明。
夏侯知微自是喜不自勝。
兩日後。
晴日驚雷。
丹劫落下。
丹香讓滿城修士心曠神怡。
是的,兩日過後,這座勉強算得上繁華的小城裡,修士越發的多了起來。
宋司遙麵無表情在城中行走,甚至能瞧見不少四大宗門的熟悉麵孔。
都是些長老掌門的親傳弟子。
好些還熱情的與她打招呼。
宋司遙冷淡回應,他們也不惱,一個個的熱情從她身旁路過。
不知道的還以為,新的宗門大會在這小城展開呢。
“劍聖,貌似是神女出關了,你還不回去嗎。”
又來一個熱情的修士提醒,宋司遙扭頭頷首,“正要回去。”
若不是他們一個個的與她打招呼,她早該到阿姐麵前了。
等宋司遙回客棧,聶妄崖老淚縱橫,夏侯知微在一旁扶著激動的老前輩,她阿姐溫婉淺笑的瞧著。
顯然新煉好的丹已經讓前輩服下,也明顯能感覺到,聶前輩身上終於有靈氣了。
“阿遙回來了?”
宋司遙點頭靠近,“今日也沒有新的發現。”
“恭喜前輩。”
宋司遙微微低頭,唇角微翹,由衷為前輩感到高興。
聶妄崖感動的抹了一把眼淚,手忙腳亂的問道:“聽你們的話,是在尋什麼東西嗎?我在這城裡輾轉多年,或許能幫上什麼忙?”
姐妹倆側目。
的確,險些忘了這茬。
“…我們在尋天梯碎片,不知樣貌不知形態。”
宋司遙抿了唇,簡直是毫無線索,又如何叫人幫忙呢。
聶妄崖緊握住夏侯知微的手,沉思著讓他扶著自己到一旁坐下。
如今終於感覺不到餓了。
等待煉丹這短短兩日,他幾乎吃了夏侯知微幾百靈石。
他深覺麵上羞紅。
隻等以後恢複幾分後,好好將一身本事交給這小子。
“天梯?飛升天梯?”
“我聽這城裡的老人言,曾有天降殘骸,靠近便會生病,不知會不會與你們所尋之物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