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右邊第二低頭跪著的是翰林院掌院學士餘訥辰,太子的視線在他身上稍作停留,才收了回來,卻是什麼也沒說。
皇帝拂袍站起:“行,一甲就照方才三位學士讀的定,餘者交眾愛卿再排,填了榜,再送來乾清宮吧。”
眾人俯首稱是,皇帝退殿。
讀卷官們回了東閣,剩下的試卷早已按照名次排好了的,掌卷官從後往前差拆卷填黃榜,張錦蓀拿了放在最上麵的一篇來讀,方澤儀溜溜達達走過來,在邊上瞄了幾眼,道:“以誠為題,倒是挺新奇的,見地也不錯,我之前怎麼沒看到?”
張錦蓀淡淡道:“都察院那幾個先選出來的,秦大人要了過去,原本要抉擇一二,這篇沒入他的眼,我們又已經選好了,就落了下來。”
方澤儀便道:“哦,秦大人這回倒有些彆出心裁。”
餘訥辰笑道:“兩位尚書都是科舉過來的,還不知道殿試嗎?運氣倒比文采更重要,也不知道這貢士是哪個,三位閣老一個也沒看上,隻得叫我撿了。”
方澤儀捋捋胡須:“若是先叫我看到,卻也說不定了。”
首輔淨了手回來,這幾人便移開了話題。
乾清宮中,皇帝剛剛坐下看錦衣衛密報,寫的就是小時雍坊恭毅侯府分家的名堂,讀了幾行,放下折子看向下手讀折子的太子:“朕總算想起來了,張紹楨是不是也在今日這場呢?”
太子回道:“是吧。”
皇帝有些可惜道:“你方才怎麼不提醒一聲兒,我記得他是會試第三,年紀又輕,給個探花的功名,正好相宜。”歎了一聲。
太子笑道:“他是兒子的伴讀,三位大學士讀卷,都沒有選中他,要是兒子在武英殿提起來,豈不是叫讀卷官們都以為兒子偏私?”
皇帝想了想,微微點頭:“說的也是。”朝齊項道:“你去東閣拿張紹楨的試卷過來,朕倒要看看寫了什麼東西。”
齊項領命就要告退,又被叫住,皇帝遲疑道:“算了,讀卷都完了,又叫過來,徒惹揣測。嘖,就當張紹楨這回運氣不好罷!”
齊項又等了一會兒,見皇帝沒有再改主意,便小步站回原位。
太子眼神微動,玩笑一般道:“爹既然覺得是張紹楨運氣不好,不然就給她一個恩典。往常新進士都要在翰林院待幾年,她從小在兒子身邊伴讀,翰林院少她一個也沒什麼,不不如教她還是來東宮當差,她也熟悉得很。”
皇帝有些驚訝:“你方才還說不能叫人覺得你偏私,這麼直接要他去東宮,不是更明顯?”
太子立刻改口道:“是兒子思慮不周了,爹就當兒子沒說過。”
皇帝見他如此,倒是真考慮起來:“張紹楨,年紀太輕,進翰林院升升資曆才合適。不過是伴著你長大的,再進東宮,也不是不行。罷了!等他考過了庶吉士,朕就給旨意!”
太子隻是隨口一提,就算父皇這回不應允,他也還有安排,沒成想就答應了,不必再費力氣,笑道:“多謝爹成全。”
皇帝搖頭道:“你性子還是要磨練些,太守規矩了,瞻前顧後,有失儲君風範。朕看張紹楨天性敏慧,一腔赤誠,為生母能拋棄侯府餘蔭,為生父甘願上山守孝。品性如此,禮遇一些也不為過。有時候從心而行,恐怕更得便益。”
太子拱手受教。
……
三月初五就是傳臚大典。
貢士們都穿著嶄新的大紅朝服,在奉天殿外丹墀拜位排列,殿中皇帝升座,文武百官常朝侍立,禁衛鳴放鞭炮,鴻臚寺奏樂,熱鬨又肅穆。
執事官高舉榜案出殿,紹楨看見案上一抹明黃色,那是黃榜。
傳製官請旨後自奉天殿左門而出,站在丹陛東側,高唱道:“有製!”
貢士們一齊下跪,傳製官緩聲道:“昌化二十三年三月初一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接下來就是宣布名字了!
紹楨微微屏息。
“第一甲進士三人,江言信賜狀元,仁顯賜榜眼,李懷遠賜探花。第二甲第一名,張紹楨。第三甲第一名,黃景竹。”
二甲第一!離及第一步之遙!
紹楨雖然有點遺憾,但還是很高興的。
站在她前麵的江言信原是會試第二,如今翻身做了狀元,張紹楨都看見他身側的手止不住微微顫抖了。嗯,身後新出爐的李探花好像也喜悅地笑出了聲。
羨慕啊……
等黃榜宣讀完畢,新科進士們隨著口令俯、起、四拜。
執事官麵帶笑容,高舉黃榜案而出。
狀元郎即刻率領新科進士們前往長安左門觀榜,前方鼓樂禦杖導引,身後奉天殿中,致詞官的聲音隱隱傳來:“天開文運,賢俊登庸,禮當慶賀!”緊接著就是更加浩大的鞭炮和鼓樂聲。
長安左門,龍棚已經搭建好,嶄新的黃榜張貼其中,簡直是金光閃閃。官兵在前開道,看熱鬨的百姓紛紛讓開。
紹楨名次這麼靠前,不過三個人在她前麵而已,很快就看到了黃榜,自己的名字寫在第四行,朱紅的字跡。
探花郎李懷遠回過頭來,抱拳一笑:“馥堂兄,這回承讓了!”
張紹楨笑著還禮:“恭喜!真是羨慕!”
順天府的官員已經牽著禦賜的高頭大馬在龍棚外等候了。順天府尹為新科狀元郎插金花、披十字紅綢,榜眼、探花則由大興和宛平的縣令代勞。
鑼鼓音樂聲音更甚之前,大吹大擂。江言信率先上馬,接過順天府尹親遞的馬鞭,開始了遊街。
一甲在前,二甲、三甲進士隨後,天街上看熱鬨的百姓簡直是萬人空巷,歡呼之聲浪潮一般,一陣高過一陣,狀元郎懷裡裝滿了人們拋來的絹帶、鮮花。
儘管沒有掙到前三,紹楨騎在馬上,還是非常快樂的。難怪說人生至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她恐怕是享受不到了,金榜題名的滋味,她想天天都來一遍!一定是延壽百年啊!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騎在第四的進士郎官,一開始還是小聲議論,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二甲第一怎麼長得這麼好看啊!”
這話一出,人群竟然安靜了一刻,緊接著就是大片的附和之聲:“是啊!倒比探花郎還俊秀!”
“這麼年輕——郎官,你是誰家的公子啊!”
連前麵的三人都探頭過來看,麵帶善意的笑容,李懷遠更是指著紹楨懷裡接到的絹帕,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笑容更甚,那意思是,你比我更出風頭啊!
紹楨臉上一熱。
走到紀映她們提前定下的酒館,紹楨就抬頭找人,何紈紈從二樓的窗戶那裡探出半個身子,帕子舞得快起殘影了,手攏在嘴邊大喊:“楨哥哥!”
紀映也在窗邊出現,朝她笑,緊鄰的一扇窗戶中,家下護衛和小廝、丫鬟們爭在窗邊,快擠破頭了,紹楨倒是沒看見張鼐和鄧池,左右尋找,這兩人坐在房頂上呢!鄧池見他看見了,瘋狂地揮手,張鼐還是持重,笑容卻很盛。
一直遊街到大明門,進士們才下馬歸第,狀元郎則由順天府準備的華蓋儀親自送回會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