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正慢吞吞道:“娘子甲子運中,流星打擾,主有嘔血之災,形衰之病——三七前後,定見哭聲。”
他說一句,太子麵色就難看一分,到最後一句,已是霍然起身,眸色沉沉地盯著他:“你再說一遍?”
監正從容地磕下頭去:“微臣技藝不精,太子爺息怒。”
這是欽天監監正,全天下最有本事的占卜之人,何來技藝不精?
太子儘力克製心中怒火,踱步兩回,道:“既說萬事有變數,似方才姑娘那般,娘子之禍又如何解?”
“積德行善,造化眾生。”
這句話不知被佛堂道觀的尼僧們念了多少遍,太子卻再不敢嗤之以鼻,心間不知轉過多少念頭,終於開口:“今夜之事,勞煩大人保密。”
監正微微一笑:“占命之理,隻言一次,否則難保世業永充。微臣絕無泄露之由。”
這是欽天監世代恪守的規矩。
太子頷首:“深夜打攪,實為不該。孤告辭了。”
監正稽首相送。
太子快步走出寂靜的欽天監衙署,陳斐與何勤正在階下等候,迎上前來。
他望著漆黑的天幕,聲音很艱澀:“照之前吩咐的去辦吧。”
……
紹楨覺得自己隻是閉了閉眼而已,再醒來時發現天色已是黃昏,槅扇外黛紫色的天空,一行春燕飛了過去。
她微微轉頭,太子正靠在床頭休憩,眼下一片青黑,看起來非常疲憊。
紹楨靜靜地望了片刻,伸手推他。
太子立刻驚醒,看見她水洗一般清澈的雙眼,移開視線,幫她掖被子:“總算醒了,都睡了兩天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紹楨輕聲道:“孩子呢?抱過來給我看看。”
太子答應:“我這就去抱他來,你等等。”
紹楨點頭,他起身大步出去,她轉開視線四下張望,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挪回臥房。
剛才他說,她已經睡了兩天了。竟然這麼久嗎?
太子很快就回來了,一個穿著藍色粗布小襖的年青婦人跟在身後,手上抱著一個大紅色的繈褓。這是之前就選好的乳娘之一。
紹楨有些焦急地看著那大紅色的包被,太子扶她坐起,拿了個鼓鼓的迎枕墊在她腰後,才從乳娘手裡接過繈褓,抱在她的麵前。
紹楨低垂著頭,孩子剛落地那會兒她瞧了一眼,印象已經有些模糊了,倒不如現在看著健壯,還是半個巴掌大的小臉,圓圓胖胖,紅皺皺的麵皮,沒睜開的眼睛,小嘴粉嫩,胎發烏黑。
乳娘的聲音很柔和:“夫人放心,大夫都檢查過了,小主子沒有不妥的地方,十分康健。”
她忍不住笑道:“好,之前我看著還弱得不成樣子,現在就養得這麼好,是你喂的?”看著那乳娘。
乳娘謙卑道:“是奴婢。”
紹楨點頭:“我記得你姓錢,一會兒我封你一個大紅包,還要幫我儘心照顧著。”
錢氏恭敬行禮:“多謝夫人賞,這是奴婢分內之事。”
紹楨點頭:“若是姐兒……”忽然反應過來自己還不知道男女,怎麼脫口而出是姐兒,便要翻開底下的包被查看。
太子在邊上說:“是男孩。”
紹楨頓了頓,續道:“若是哥兒養得更壯,我還有賞錢。”
錢氏笑道:“三爺早已說過了,奴婢一定儘心伺候。”
紹楨才施舍地給了太子一個眼神,他麵上笑容淺淡,好像一直在看著自己。
她心中微覺有異,正要詢問,太子柔聲道:“你喜歡這孩子嗎?”
紹楨不冷不熱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自己生的孩子,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再去看孩子,喜愛早已擋不住,嘴角不自覺帶上溫柔的笑意,心中默默道,我當娘了,我平平安安活下來了,孩子也好好的……爹娘在天有靈,女兒感激不儘。
錢氏湊趣道:“哥兒長得很像夫人呢,瞧那對眉毛,簡直跟夫人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長大了不知道有多貴氣!”
紹楨下意識去看,忍不住笑道:“我怎麼看不出來,他眉毛淡得都快看不見了,小醜八怪。”
錢氏看了眼三爺,見他沒有阻止,便笑著解釋:“孩子剛出生都是這樣的,您仔細看哥兒眉毛,又細又長,彎彎的像座遠山,正是夫人的樣子。”
張紹楨沒再否認,小哥兒忽然從繈褓裡揮出一隻手臂,白白胖胖的像截蓮藕,紹楨放輕力道撫摸那個梅花一樣的印記,笑道:“我之前就是看見這胎記,才以為是個姐兒,一個小哥兒,長朵梅花,怪裡怪氣的。”咦了一聲:“怎麼感覺顏色變深了一些?”
太子回答了她:“剛落地沒什麼血色,現在才是正常的顏色。”
紹楨橫了他一眼:“我又沒問你!”
小哥兒卻忽然大哭起來,紹楨的聲音很輕,以為是自己的語氣嚇到了他,忙柔和下來:“不哭,不哭,不是罵你哦。”
太子摸了摸鼻子,給錢氏使了個眼色。
錢氏笑著來接:“哥兒可能是尿了,夫人給我吧。”
紹楨有點不舍地放開繈褓,錢氏抱著孩子福了一福,轉身出去了。
紹楨這才發現屋裡隻剩他們兩人,總算覺得有點不對:“小山奈她們呢,我怎麼連個聲音都沒聽見?”
太子輕輕地抱住她,不敢用力:“你生產凶險,她們伺候不周,沒資格留在你身邊。新來的四個丫鬟在外頭,你想見見嗎?”
紹楨皺眉道:“她們挺好的,我才跟人親近起來。你把人弄哪兒去了?”
太子沒立刻回答,紹楨知道他的性子,有些著急,不可置信道:“難不成你把她們殺了?”
太子連忙安撫:“沒有,沒有,隻是先送出府去了。”
紹楨還不肯放鬆,追問道:“沒有?是沒這個心思還是沒來得及動手?我剛生孩子,你積點德吧!把她們還給我!”
太子搖頭:“本來是有這個心思的,但你這麼說,我就留她們一命,再回來是彆想了。你安安心心坐月子,新來的丫鬟不比她們差。”
紹楨見他執意,知道無可更改了,轉過頭不想再說話,太子柔聲道:“你彆生氣,月子裡氣不得,那幾個丫鬟也隻陪了你幾個月而已,我給她們找個好歸宿,放了奴籍,打發出京去過平常日子,這樣行不行?算是伺候你一場,給個恩典,嗯?”
紹楨犟著不動,有人進了屋,太子朝那人道:“過來請脈。”
紹楨以為是寧大夫,還有些不願麵對,抬頭一看竟是個沒見過的婆子,下意識問:“怎麼不是寧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