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等在外麵,心中如有烈火焚燒。
女醫進產房後,屋裡的呼喊一聲聲大起來,好像有人塞了東西進她嘴裡,那呼喊驟然停歇,庭院寂靜得就像站了一堆活死人。
太子腦中忽然空白了一瞬,還來不及反應,耳邊便傳來一聲嬰兒啼哭,細弱得幾乎讓他以為是錯覺,竟然回頭問陳斐:“你……”
陳斐麵上的喜色已經回答了他:“爺,夫人生了!奴才給爺道喜!”
產房裡,孩子落地的一瞬間,紹楨隻覺身體一輕,渾身力氣也跟著孩子一起出去,耳鳴聲大得讓她聽不見屋裡其他人的聲音,隻從她們的口型知道她們在說話。
為什麼寧大夫的神情不大好。
紹楨臉色慘白,掙紮著攢出一些說話的力氣,氣若遊絲道:“孩子……抱來給我看看。”
寧大夫立刻將棉布裹著的孩子抱到她麵前。
紹楨揭開繈褓看了看,剛出生的嬰兒看不出美醜,拳頭比花生還小,蜷縮在頭邊,手肘上一個淡淡的粉紅色印記,像一朵梅花。
她還想問一句是男是女,卻聽見熟悉的腳步聲。
果然是太子,幾步便到了她麵前。
紹楨盯著他,身下熱流一陣陣湧出,聽見醫婆有些驚慌地說“夫人血崩了。”她隻來得及輕輕地說一句:“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便沉入黑暗的混沌之中。
……
寧其仙診過脈,轉身回稟:“夫人是生產時間過長,又力竭不支,這才致使血崩。隻怕要調養個四五年,才能恢複元氣。”
性命無虞便好。
太子鬆懈下來,終於有精神看孩子。剛出生就長得這麼清秀,以後不知道有多漂亮。細看之下,卻發覺孩子麵皮微微青紫。
好像被父親抱得不舒服了,嬰兒啼哭起來,聲音弱得讓人驟生不安。
太子心裡一沉。
丫鬟、穩婆跪了滿地,連寧其仙也不敢再開口。
……
端敬殿中,太子妃輕輕搖著撥浪鼓,逗著膝蓋上的兒子左右擺頭尋找,臉上全是柔和的笑意。
木蕖進來換茶,太子妃頭也不抬:“那小黃門送去前頭了?”
木蕖點頭:“已經交到崔文太監手裡了,下午便移交宮正司。”
銀丹輕哼一聲:“要讓他好好吃吃苦頭才是。敢這麼大膽地上前告密,怎麼連個話也聽不清楚?太子爺明明是為著南京地震的事情才去了前頭,竟然也能聽成出宮。應該叫宮正司割了他的耳朵!”
太子妃笑容不變地引著兒子朝她撲過來,淡淡道:“倒也不一定是聽錯。拿他給爺賠罪認錯而已。隻盼著爺能原諒我這回莽撞。”
外頭有個小太監的聲音,非常焦急:“奴才是昭儉宮宋才人身邊的,太子妃娘娘!宋才人發動了!”
太子妃無奈將兒子遞給奶娘:“不是說還有半個月才生嗎?誰驚著她了?”又眉心微蹙:“真是不會挑時候,南京剛傳地震,她就生孩子,也太晦氣了些!”
木蕖伺候著她去換衣服:“要不,奴婢替您先去看看?”
太子妃搖頭:“要做麵子就做全套。怎麼說我也是孩子的母親,左右無事,過去撐著場麵。拿我的牌子去太醫院請劉院判過來吧。”
木蕖應是。
……
深夜,欽天監監正的值房還亮著燈火。
說是值房,其實更應該說是宮殿,四麵懸著長長的玄色幡布,當中一台巨大的乾象儀,此外再無陳設,顯得異常空蕩和神秘。
監正大人盤腿坐在乾象儀之前,頭也不回道:“微臣給太子爺請安。”
太子慢慢走進來,站在他身後等著。
監正卜完一卦,從蒲團上起身,這才行了個正禮,笑道:“太子爺深夜相邀,不知所為何事?”
太子道:“占命。”
監正聽了,並未露出驚訝之色,隻道:“請隨微臣來。”往左邊的玄幡走去。
玄幡之後是一間稍小的屋子,房梁很高,木架一重一重,擺滿了龜甲、木輪和各種古老的經書。
監正一邊帶著太子往前走,一邊道:“微臣先與爺稟明,占命是預測之學,根據已知推測未知。然而萬世之中,既有定數,又有變數,人稟命於天,此乃天地之道。微臣隻可預測定數,卻不能預測變數——您請坐。”
太子點頭,沒有更改主意。
地上擺著筆硯和一堆龜殼,監正複又盤腿坐下,拿起一隻龜殼搖了搖:“請報八字。”
太子慢慢道:“昌化二十一年,二月初五,巳正一刻降生,女命。”
監正快速擺著地上的龜殼,十指尋紋,心無雜念,良久說道:“姑娘貴造:戊寅年,辛酉月,壬午日,丙巳時。依微臣所講,元命貴重,不敢妄言。為人一生敏慧,乾事無出心念。”沉默下去。
太子見他說得這麼少,心中就有數了。命數無常,千變萬化,怎麼可能隻有這些說頭?除非。
他平靜道:“你繼續說,孤不怪罪。”
監正捋了捋白須,聲音沉肅下來:“姑娘八字陰水太多,體虛不健,敏感多思,一生苦悶。六親緣淺,猶為生母所痛,必承手足之禍。不出一七之年,主有水下之災,”頓了一頓:“壽夭而亡。”
一七之年,就是七歲。
與幾位大夫所言都相差無幾。
太子問道:“可有避禍之法?”
監正凝神看著龜殼上的裂紋,片刻後道:“微臣無能,或有變數,無從預測。教姑娘少近水邊玩耍吧。也不宜與手足親近。”
太子嘴唇緊抿,定定地看著牆上高懸的周文王像。監正自顧摩挲著龜殼,也不出言相問。
月光悄悄變換位置,太子終於移開視線,聲音聽不出喜怒:“孤知道了。再勞煩大人算一命。”
監正將所有龜殼擺回原位:“請講。”
“昌化六年,十月廿二日,女命,應是……午時所生。”
監正輕聲問:“若是時辰不確定,那出生的方位呢?”
太子道:“南方,水上。”
監正點點頭,開始推演,沉吟片刻道:“娘子立命申宮,八字清奇,貴極榮極,當為鳳屬。命中紅鸞盛旺,長受夫之寵愛。壬午日乾,水火相濟,若無宿疾,必刑夫。廣有衣食。逢七前後,重孝在身。六親淡薄,子女緣淺。”看了太子一眼。
她是七歲喪母,近十四喪父,倒都說準了。
太子追問:“壽數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