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楨冰冷的目光一直在盯著他,漠然的語氣:“看夠了沒有?”
張鼐克製不住身體升起的燥熱,手足無措,隻能閉上了眼睛:“公子……有什麼吩咐?”
紹楨快被氣死了。自從吃了那晚上的虧,她就惡補了一番秘戲圖。張鼐現在這狼狽的樣子,那裡鼓起的一大團——嗬!
她有些出離地憤怒,尤其是看到張鼐鼻下兩道血跡時,更是一股子無名火不知道怎麼發泄,大聲道:“你閉眼睛乾什麼!把血擦了!過來扶我起來!”
張鼐全然失了往日的沉穩,被她提醒才意識到自己流鼻血了,更是窘迫不堪,拿袖子胡亂擦了一氣,完全沒記住紹楨下一句說了什麼。
紹楨吼他:“你聽不見我說話?我叫你過來!我腳崴了,站不起來!”
張鼐這回總算聽見了,接著心裡一緊,連忙上前,想將她扶起來。
卻被一把打開了手。
紹楨覺得自己是凍久了,連腦子也結冰了,應該先穿衣服!
認錯是不可能認錯的,她伸手一指桌上的竹籃,明明是坐著,卻有居高臨下的氣勢:“把衣服拿過來。”
張鼐哪裡敢這時候觸她的黴頭,一聲不吭就拎了竹籃,又有些不知道怎麼做:“我……我幫您穿嗎?”
紹楨瞪眼睛:“我是腳崴了,又不是殘廢了!”反正都看了個遍,也懶得開口讓他回避,直接鬆開裹身的巾子,纏好裹胸布,徑自套上了裡衣、中衣。
張鼐連忙側身轉開視線。
穿好了衣服,心裡總算安穩了一些,紹楨的脾氣也恢複了,語氣不再那麼橫衝直撞的,朝張鼐張手:“抱我去床上。”
張鼐隻覺得懷裡抱了團輕飄飄的彩雲,又像是琉璃寶瓶,輕易就碎,令他從未有過的心驚膽戰,短短幾步路而已,後背便冒了一層熱汗。
紹楨坐在床上,雙腳仍然保持著摔倒時的姿勢,摟了被子來卷在身上,看也不看張鼐一眼:“幫我正骨。”
張鼐低聲應是,在紹楨麵前半跪下來,左手捧住她的腳掌,右手在腳踝處慢慢觸摸,先輕後重,由淺入深,猛然用力一旋,輕輕的“磕嗒”一聲。紹楨腳踝上的灼痛感立刻減輕了些。
另一隻也很快好了。
紹楨試探著搖了搖雙腳,行動自如,便有些高興,臉上也見笑,咳嗽一聲:“多謝你了。”
張鼐站起身,低聲說:“我幫您冷敷。”
紹楨嗯了一聲,看著他一直走到門邊,輕聲道:“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張鼐回頭,她竟然從他眼中看出了些難過:“在您眼裡,難道我是這樣不可信的人嗎?”推門出去,小心掩好。
這回換成紹楨愣住。
張鼐端了盆冷水進屋,用棉布帕子潤濕了擰好,敷在她腳踝上,慢慢地推拿。
他常年習武,人又高大筆挺,紹楨端詳著他的臉,真是認識太久,太熟了,不仔細看,她都察覺不到,原來張鼐也長得挺俊的,劍眉斜飛,鼻梁高挺,顯得沉著剛毅,有種內斂含蓄的氣質。
張鼐給她冷敷完,卻在床邊跪了下來。
紹楨一愣:“你怎麼了?”
他從懷裡取出了一柄通體烏黑的彎牙匕首,這是張世欽賞給他的,意在讓他謹記職責,誓死護衛紹楨。
現在他握著削鐵如泥的刀刃,將刀柄送入紹楨手中,聲音非常低啞:“卑職大不敬,擅闖內室,冒犯公子,罪該萬死,任由公子處置。”
他深深地低下頭,一副引頸就戮的姿態。
紹楨看看匕首又看看他:“你不怕死?”
夤夜回應她的隻有張鼐清淺的呼吸聲。
紹楨握緊了刀柄,淡淡道:“你不該進來的,卻非要固執。”
“我知道公子好意,”張鼐低聲開口,“讓我傳觀嶽和觀川,應該是不打算留他們性命了,又幾番不準我入內,是不願被我撞破。”
他苦笑一聲:“公子這樣大的秘事被我知道,您又不信任我,卑職唯有一死讓公子安心。”
手裡的匕首沉甸甸的,紹楨低頭比劃了兩下,當真將匕首橫在他脖子上,冰涼的刀刃輕飄飄劃過皮膚,力道沒個輕重,立刻見了血珠。
張鼐毫無掙紮,閉上了眼睛。
紹楨手上不再動,聚精會神地觀察他的神色,視線在他左邊側臉上定住。眉梢之下一條狹長的疤紋,顏色淺淡,若是不細瞧,很少能看出來。
靈堂上許氏發了瘋要打她,被張鼐攔下,在臉上留了傷。竟然還沒好全嗎?
紹楨卻是今日才留意到。
她心下暗歎一聲,收回匕首,隨手扔在床褥上,命令道:“去搬藥箱過來。”
張鼐愕然抬頭,見她神情冷淡,沒有多問,立即起身去了。
張紹楨讓他取出玉真膏,握在手掌上,指著床前的小竹凳:“坐過來。”傾身上前:“彆動。”旋開藥盒子,食指腹蘸取一團冰冰涼涼的膏藥,細細塗在他側臉的傷疤、脖頸新添的傷口上,抹開。
張鼐渾身都僵硬了。
一直到紹楨擦了手,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差點咬了舌頭:“公子……公子不殺我嗎?”
紹楨把藥膏扔進他懷裡,淡淡道:“殺你乾什麼?我準你進屋,本來就沒打算要你性命。”是他主動送命上門,紹楨才起了些試探的心思,卻也說不好,若是試探結果不如她意,現在會是如何了。
她七歲時認識張鼐,如今十五歲,多年相伴的情誼,怎麼下得了手?她又不是醜惡凶狠的夜叉星!
張鼐性情沉穩,從今晚的反應來看,隻要不出什麼意外,不大可能會背叛她。
紹楨盯著他的眼睛:“以後該做什麼做什麼。此事隻有我二娘知道,你不準在彆人麵前表現出任何異樣,聽清楚了嗎?”
張鼐原本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敲響她的門,如今還能活著,她也沒有要調自己回京或是疏遠之意,比撿回一條命還要僥幸,重重磕了頭:“卑職遵命。”
紹楨的視線漸漸下移,落在他褲襠上,一直看得他心生不安,才意有所指道:“管好你自己,這次就算了,再被我看到,惹惱了我,嗯,你自己掂量著辦。”
張鼐身體微微繃緊,半分也不敢動,低聲應是。
紹楨輕哼一聲:“行了,出去吧,我要睡覺了——把匕首帶回去。”
張鼐告退而出。
……
翌日清晨,雞聲嘹亮,紹楨一行人動身離開,客棧沐浴著曉月的餘暉,地上一片清霜,天色一片黯淡。
就在此時,前方忽然傳來錚錚鐵蹄聲。
紹楨舉目遠望,隻見白霧之中逐漸湧現點點火光,緹騎擎著火把踏馬而來,威勢驚人。
鵝帽錦衣的將領打馬逼至近前,手中寒劍高高舉起,赫然橫在她頸上。
紹楨順著劍身往上看去。
承恩侯岑鳳清高坐駿馬,神情冰冷得怖人,語氣漠然淬冰。
“張紹楨聽旨。經證人指認,你涉嫌截殺宣府總兵董律元,朝廷發旨,即刻捉拿進京,打入天牢,從嚴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