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冷鋒無情(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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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緩緩流淌,待李幼白步出那方小房時,演武場傳來的喧囂之聲已減弱許多。

但見數位麵容帶傷、神情狼狽的武人,正朝著她所在方向蹣跚而來。李幼白神色淡然,並未多作理會,於原地稍作停留後,便依著指引,手持身份鐵牌,前去領取新人。

隨著一場場武鬥漸次落幕,越來越多的武人被選拔而出。原本雜亂無章的軍陣,在有序的指揮下,迅速恢複肅整安靜之態,秦軍那嚴苛至極的軍紀,於此刻展現得淋漓儘致。

待李幼白抵達時,但見校場中央,烏壓壓一片衣衫襤褸之人已然立定,隊伍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際。

兩名兵士高舉著火把,緊隨在一名將領身後。此將領麵容粗獷,膚色黝黑,身形不算高大,與軍中其他將領相比,氣勢稍顯遜色。

然而,自他身上所散發而出的淩厲殺氣與濃鬱兵戈氣息,卻令人心驚膽戰。

“你可是李白?”

那將領大步流星而來,未行任何寒暄之禮,開口便徑直詢問姓名,眼神中透著審視之意。

李幼白微微頷首,對方上下打量她幾眼,似是確認身份,隨即又道:“吾乃鐘不二,比你高一級,往後咱們便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袍澤兄弟。吾平日言語直率,還望你莫要見怪。”

來此途中,李幼白曾向引路隨從打聽,知曉屯長一職在軍中屬中下層武職,並非基層,可統領百人左右。

如此想來,鐘不二既比她高一級,那便是軍候之職,能率領五百兵卒,於戰場上也算得上一方將領了。

鐘不二向屬下要來兩本厚重的花名冊,遞予李幼白,神色鄭重道:“此乃記錄好的名冊,你且仔細瞧瞧,可有相熟的同鄉、友人。待隊伍編排妥當,便再難更改了。”

李幼白對此興致缺缺,她本就沒幾個朋友,更彆說一同投軍之人了。思索片刻,她說出河二之名。

鐘不二微微示意,兩名兵卒便扯開嗓子,在陣隊中高聲呼喊起來。不多時,便得到回應。

“我在這!” 河二高聲呼喊著,滿臉喜色地從一方方隊中跳出,懷中還抱著諸多物品。

待走近李幼白,本欲與她套近乎,瞥見一旁站著的鐘不二,那凶神惡煞般的模樣,便立即改了口:“李公子,裡頭還有個你的同僚,他說他叫郭舟……”

鐘不二麵色一沉,冷聲插話道:“此處往後再無李公子,唯有李屯長!” 河二聞言,急忙恭敬點頭,連聲道:“說錯了,是李屯長……”

鐘不二不再理會河二,繼續命手下幫忙尋人。待李幼白終於見到郭舟時,這位昔日同在監藥司當差的同僚,模樣已大變。

隻見他眼窩深陷,滿臉胡茬,整個人憔悴不堪,毫無精神,與幾年前在港口碼頭初次相見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判若兩人。

“李兄!”

郭舟見到熟人,眼中滿是欣喜,幾欲落淚。李幼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明白,郭舟終究隻是個普通人,被強征入軍營去打仗,無異於赴死。

他心中本就惶恐不安,家中還有妻兒老小,這般狀態倒也正常。

“可還有其他熟人?”

鐘不二筆直站立,目光如炬,掃視著河二與郭舟二人。李幼白剛想搖頭,隨意挑選剩餘之人,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人群,便瞧見一道瘦弱纖細的身影,在火把搖曳的光亮下,被擠在人群之中。

她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清晨所見的那位姑娘。

“加上她吧。”

李幼白伸出手指,指向那道身影。鐘不二順著她所指方向望去,一聲令下,那名姑娘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雙手緊緊抱在胸前,不住地捏著衣裙上的褶皺,臉上滿是緊張與不安。

“若再無熟人,餘下的兵士便由我為你補齊。” 鐘不二對李幼白說道。

“那就有勞鐘軍候了。”

李幼白拱手道謝,其餘事宜便交由鐘不二安排。她則帶著挑選出的三人,走到一旁稍作休息。看著其他地方過來的武人開始挑選兵士,李幼白率先開口打破沉默:“你們皆是被抓來從軍的?”

河二笑著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我乃主動投軍。今年冬日,北方大雪肆虐,我家地處南州北邊,家中一切皆被嚴寒凍壞。賦稅交不出,家中又無米糧下鍋,實在走投無路,隻能投身軍營,好歹能混口飯吃。”

李幼白眉頭微皺,追問道:“那你家中親人又當如何?”

河二神色黯然,隨意擺了擺手,語氣中帶著些許灑脫:“早年糧災之時,家人便已餓死。我命大,靠著吃些許滑石粉才勉強活了下來!” 說罷,他灑脫地笑了笑,又衝著李幼白拱手致謝:“說起來,還得多謝屯長你。若糧災再持續久些,我怕是真的性命不保。那些大戶被問斬後,官府發放了不少賑災糧,我這才得以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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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幼白隻是淡淡一笑,並未接話,轉而將目光投向郭舟。許是找到了熟悉之人,又能繼續追隨李幼白,郭舟此刻心情已安定許多。兩人交談間,他臉上的驚慌與恐懼之色也漸漸消退。

“我是被逼無奈……”

郭舟低垂著頭,回想起那日之事,臉上滿是悲傷之色,“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前往監藥司點卯,誰知在路上便被人強行帶走,連與家中妻兒告彆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他們怕是正在四處焦急地尋找我……” 說罷,他抬起頭,眼中滿是哀求,望向李幼白,“李屯長,你能否幫我給家中捎個口信,就說…… 就說我被調去上京任職了,萬不可讓她知曉我被抓進軍營之事……”

李幼白伸手按住他微微顫抖的肩膀,沉思片刻後說道:“距離北上還有些時日,我且看情況安排吧。”

郭舟木訥地拱手道謝,隨後緩緩低下頭,不再言語。李幼白的視線又落在一旁始終沉默不語的姑娘身上。

此時,周圍光線明亮了些,火把的暖光從姑娘身後投射而來,她的半張臉隱沒在陰影之中,但仍可看清其姣好麵容。

看她年紀,不過十六七歲,正值花樣年華。隻見她緊張地捏著裙擺,指關節處的肌肉比尋常姑娘略顯結實,一看便是個經常勞作之人。

“你叫什麼名字?” 李幼白語氣溫和地問道。

“我…… 我叫木錦蓉……” 木錦蓉許是過於激動,又或是心懷畏懼,說話結結巴巴。她偷偷抬起頭,當視線與李幼白那柔和的目光相對時,臉上慌亂的神情才稍稍平緩。

“你也是被抓來的?” 李幼白輕輕一笑,今日出門匆忙,未曾梳妝打扮,想來今後行軍途中也難有機會。

即便身著男裝,她身上的女相仍十分明顯。此刻,她溫柔的笑意似有安撫人心的力量,木錦蓉望著她,心情漸漸平複,用力點了點頭。

“我從北邊逃難,欲往南州府而去,不料途中便被抓了。” 木錦蓉說起此事,臉上仍帶著心有餘悸的神色。

李幼白抬頭朝軍陣中望去,並未發現其他女子身影,不禁問道:“難道軍營之中,就隻有你一個女子被抓了進來?”

木錦蓉輕輕擦拭眼角,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原本還有其他人…… 可都不幸凍死在路上了……”

說話間,時間並未過去太久。才稍作休息,鐘不二便帶人前來,將李幼白領走。

算上她挑選出的三人,其麾下已有百人之數。這支隊伍隸屬於陷陣銳士營,受鐘不二管轄,而李幼白則在鐘不二之下統領眾人。

平日裡行軍,指揮權歸李幼白所有,她隻需聽從鐘不二之命即可。

簡短訓話之後,鐘不二讓陷陣銳士營八軍的兵丁認識各自的帶隊隊長。

畢竟往後大家便是朝夕相處的兄弟,無論作戰還是行軍,都是密不可分的整體,彼此間必須配合默契,稍有差錯,便會影響眾人安危。

夜幕降臨,鐘不二帶兵收隊。他一人管理著十名屯長,像李幼白這般從武者晉升為屯長的,僅有她一人,其餘屯長大多帶領著人數不多的小隊。

眾人休息之處位於集兵所偏角營房。因朝廷此次大規模征兵,卻未及時對軍事設施進行擴建,短時間內難以容納如此眾多的兵卒。

許多人連個像樣的住處都沒有,要麼隻能臨時紮營,要麼便是上千人擠在一座小樓裡休息。

李幼白帶著八軍眾人返回營房時,速度比他人快些,故而搶到不少床位,但大家仍需擠在一起。作為屯長,兵卒們很是識趣,特意為她留下一張床鋪。

營房內,火把的光亮難以照進,漆黑一片,唯有透過木窗灑入的點點月光,才能讓人勉強看清彼此身影。

安置好兵卒後,李幼白這才注意到,木錦蓉一直緊緊跟在自己身後。她望了望營房內那擁擠不堪的床位,有的人甚至隻能鋪上乾草,睡在冰冷的地板上。

讓木錦蓉與一眾男子擠在一起,實在不妥。念及大家同在一隊,李幼白指了指留給自己的空床,低聲說道:“你睡這兒吧。”

“那屯長你……” 木錦蓉話未說完,便被李幼白打斷。

李幼白神色嚴肅,語氣堅定道:“你如今身為軍人,自當服從命令!”

木錦蓉不敢違逆,趕忙坐到木床上,偷偷瞥了一眼站在黑暗中的李幼白。因看不清對方神情,她猶豫片刻後,才緩緩躺下。

木板雖硬,可她早已習慣,在這艱苦環境中,這一絲溫暖卻也能讓她稍感安心。

李幼白在原地佇立片刻,隨後走到窗台下,倚靠著坐下,仰頭望著房梁,深深歎了口氣。

心中暗自思忖:真沒想到,如今我竟成了帶兵的將士,可我本就不願卷入這戰事之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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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色尚未大亮,初春已過,晚春將至,雨水愈發頻繁。在這晦暗天色下,集兵所內號角聲驟然響起,聽那聲音節奏,乃是集合操練的訊號。

李幼白幾乎在聽到號角聲的瞬間,便猛然睜開雙眼,迅速起身,運功提神,吐出一口濁氣後,便提高嗓音,大聲叫醒八軍的弟兄們:“快起身!快起身!集合了!!”

刹那間,整棟營房在號角聲中變得喧鬨起來。好在有李幼白指揮,眾人很快便有序地排成幾列,從營房門口快步而出。

李幼白剛到此處不久,帶著眾人出來後,一時竟不知該往何處去。幸好鐘不二及時趕來,接替她將八軍隊員帶走。

交接之時,鐘不二告知李幼白,馮劍找她有事。李幼白不敢耽擱,手持身份令牌,迅速離開兵卒居住的營房區域,朝外趕去。

馮劍身旁跟著幾名侍衛,正站在校場邊,目光注視著陸續被軍士帶出的新兵。他手中捏著一個油紙袋,從中拿出燒餅,邊吃邊看著操練的隊伍漸漸拉開陣勢。

聽到漸近的腳步聲,馮劍扭過頭來,臉上帶著笑意,頗為客氣地將手中油紙袋遞向李幼白。李幼白遲疑片刻,還是從中取出一塊燒餅,緩緩啃食起來。

見李幼白動作略顯生硬,馮劍咧嘴一笑,說道:“李公子,即便吃不慣軍中粗糧,也需儘快適應才是。這燒餅於我們而言,已是難得的美味佳肴。待去到北地,隻怕連這燒餅都難尋,更彆說粟米了。”

“多謝馮大人提醒。”

李幼白拱手告罪。二人在校場邊一同觀看了一會兒新兵操練。隻見新兵們清一色手持常用刀器,演練著劈、砍、撩、捅四式,再配合下盤步伐,組成簡單的刀陣。

馮劍吃完燒餅後,率先開口道:“昨夜,我已將此事稟明將軍,他對此略有想法。你且將詳細經過仔細道來,時間緊迫,這兩日必須做出安排。”

李幼白嚼了幾口燒餅咽下,整理思緒,隱去自己在都州城與公孫家公孫明月合作之事,著重渲染清河縣玄天罡的情節,稍作改編後,將事情大致講述了一遍。

馮劍邊聽邊點頭,李幼白所言之事,大多都能查證,幾乎毫無錯漏。

隻是那逃走的玄天罡,竟是她刻意放走,當時竟無人察覺,想到此處,馮劍心中暗自思忖:這小子,心思如此深沉,城府著實不淺啊……

思索間,馮劍瞥了李幼白一眼,隨後說道:“既然如此,你即刻持我的軍令,前往蘇家,將玄天罡之子帶進軍營,再與兵部之人交接。此後,此事便交由我們處理。”

李幼白聞言,纖細的柳眉微微蹙起,側過頭,目光緊盯著馮劍,嗓音低沉道:“玄天罡雖作惡多端,但我曾答應過他,要護他兒子周全。朝廷行事風格我再清楚不過,隻望你們能留那孩子一條活路……”

馮劍神色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此時,天空中,細密的雨絲開始飄落。

“朝廷做事,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這般簡單。我馮劍不過是一介軍人,即便燕寒川燕將軍,也是效命於當朝秦皇。你所說之事,我無法應允,燕將軍同樣也做不了主。我們所能做的,唯有奉命行事罷了。”

李幼白靜靜聽著,凝視著馮劍,良久,才拱手領命而去。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冷風陣陣襲來。正在操練的兵卒們紛紛四處躲避。那名叫木錦蓉的姑娘,獨自蹲在營房大門外,望著紛紛揚揚落下的雨點,眼神中透著期盼,不住地張望著周圍,努力尋覓著屯長李幼白的身影……

馮劍登上木樓,來到燕寒川居室外,輕輕敲門後進入。隻見英武不凡的燕寒川將軍正靜靜地盯著麵前的版圖,一言不發。

“將軍,已照您吩咐辦妥。”

馮劍低頭恭敬稟報,隨後又道:“不是傳言陰陽家之人自有主張麼?我們這般行事,隻怕會影響到他們?”

燕寒川收回思緒,緩步走到窗台邊。細碎的冷雨飄灑而入,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邃而悠遠。

“我們效命的是陛下,而非陰陽家。這場戰事交由觀是音打理,至今已過去四年。朝中大臣,有的彈劾此女,有的勸陛下鳴金收兵。你且說說,這仗,還該不該繼續打下去?”

馮劍心中惶恐,不敢接話。

燕寒川伸手按住腰間劍柄,眸光望向天穹。此時,雲層中一道驚雷轟然落下。

“陰陽家號稱曉知過去,通懂未來,此傳言虛實難辨。但過去幾年間,觀是音未能迅速攻下魏國,冷荼也未能阻止東南沿海倭寇進犯,這卻是不爭的事實。朝堂上下、天下局勢,皆被這些故弄玄虛的文人攪得不得安寧。”

“將軍……” 馮劍背後冷汗直冒,出聲提醒道。

燕寒川停下話語,那張久經沙場的麵龐上,露出一絲疲憊之態,輕歎一聲:“總而言之,這兩年必須要有個結果,否則,大秦江山危矣。你隻需按吩咐行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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