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喧囂,雪片被風裹挾著從監藥司上空飛過,碎成渣滓,零星幾點落到屋簷上頭,最後沉在房簷下方的石階邊。
剛剛結束緊張刺激的麵試,郭舟心頭還有著一股興奮勁,與友人在屋簷下方儘情攀談,隻等察覺寒冷,才發現自己肩頭已然沾滿零碎的雪花。
和友人告彆後,郭舟轉身便看到了立在身後不遠處的李白,他衣不沾雪,縹緲出塵,似是仙人一般,郭舟難掩豔羨的迎麵上去。
大致是聊了幾句有關於麵試的事情,得知李白順順利利,郭舟當麵拱手賀喜。
監藥司裡多有關於蘇家即將倒台,李白失勢,有所關聯之人都要下監等等謠言,能走到如今這步,那些亂嚼舌根的人反倒要當心自己的前程了。
同時,郭舟心底也慶幸李白清正,若他真是走後門進來的關係戶,等法正查起,自己很可能免不了牢獄之災,屆時所有努力可都要化為烏有。
隨意談論一陣後,李幼白假裝偶然記起某件事情,打聽說:“郭兄,你在先前在庫房當值,可知道斷魂香這味藥?”
身為半個腳踏進朝廷的人,郭舟沒有錢財權勢背景,就隻能在學識上下功夫朝他人追趕,聽聞李兄問起這個,當即點頭。
此時兩人官職還未定下,然而郭舟深知,今後兩人也定是同僚關係,並且李白肯定會走的比自己更遠,哪怕他沒有攀比之心,與李白交好也是個極為不錯的選擇,而且為人正直光明磊落,作為朋友同樣是最為值得的。
“我調來庫房任職的時間也才兩個月左右,接手的事情不多,這斷魂香是朝廷嚴重管控的禁藥,我無權過問去處來曆,不過據我所知,斷魂香每月扣壓入庫和出庫的數量有異常之處。”郭舟仔細琢磨著說道。
李幼白查看左右,隨後帶郭舟來到一處僻靜的角落,小聲問詢,“郭兄細說。”
“按理來說,收繳到監藥司庫房中的藥材,丹藥,在入庫封存時會清點一次,看倉庫容量進行存儲,一般會存放兩個月後出庫運往朝廷,彼時會拆開封條再次進行清點,確認無誤後才會運往京城,特彆是像斷魂香一類禁藥更是會嚴加看管”
郭舟說著說著,眉頭慢慢皺了起來,他清楚監藥司內部的一些貓膩,此時細想到的異樣,何嘗不是一種危險,他咽了口唾沫後朝李白看了眼,出於信任接著說下去。
“掌管庫房的官員中,我雖是總管之一,可管束的地點並不一樣,都是小職,禁藥作為上等藥材提取的藥物,隻論職權的話,目前隻有庫藏總領使和倉廩總管能夠任意開封或者拿取藥物。”
郭舟把嗓音壓的很低,聲若蚊蠅,“十一月十六的那天晚上,我親眼看到倉廩總管進入了甲等倉庫,出來的時候,我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絕對是取了一些斷魂香。”
一些,李幼白聽到這個詞彙,臉色稍變,斷魂香用量隻需丁點普通人就難以抵擋,若郭舟能聞到斷魂香飄散出來的那種藥材氣味,就足以證明,對方絕對取出不少,這般想的話,那可就不是一些了。
得到一條線索,李幼白點頭後打算離去,郭舟此時拉住她的袖子,擔憂問說:“李大人,莫非法司長要開始清查司內監守自盜之事?”
李幼白看他小心謹慎的樣子,輕輕拍了拍對方肩膀,“此事與郭兄無關,彆多問了,至於法司長查不查,那就看複考過後他如何安排了,在此之前,郭兄還是在家陪著娘子為好。”
她笑著說完後轉身離去走遠,留下郭舟滿臉憂愁之色。
離開監藥司的時候時辰剛過晌午,坐著馬車到南湖書院溜了一圈,一群孩子還在外頭對著雪花玩耍,年味越重,城內的氛圍便越加喜慶鬆弛起來。
詢問韓非墨兩句關於三國演義售賣的緊要事情,得知還在順順利利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市麵上果不其然出現了一批價格更低的抄版,好在質量太差,影響是有的,不過並未能夠造成太大衝擊。
尋常百姓本就不會買書,買書的可不是尋常百姓,文人墨客一類,最是看重書籍來路了。
重新返回馬車上時,李幼白驚訝發現法昭臨不知何時比她先一步坐了進來,“你怎麼知道我會出現在這?”
“你天天都會往書院跑,我自然會在這等著。”法昭臨輕哼一聲,言罷,她雙手抓住李幼白的袖子,急忙問道:“怎麼樣,有沒有查到東西?”
李幼白把自己的袖袍扯了回來,點頭說:“問了一個同僚好友,他說上個月的時候倉廩總管夜裡私自取走部分斷魂香,不知去處。”
法昭臨聽後沉吟片刻,“倉廩總管要比庫藏總領使更低一級,連總管都敢私自拿取,那總領使更是跑不了,我們可以先從這名倉廩總管身上下手,以小見大。”
言罷,她起杏眸看向李幼白,“還有沒有問到其他線索?”
李幼白搖搖頭,果斷說:“沒問了,他隻是個普通人,我不想他牽扯進來。”
“身為朝廷中人,理應要為律法而奉獻己身。”法昭臨嚴肅地說。
李幼白反駁道,“誰先提出的奉獻誰就該先一步身先士卒做出榜樣,而不是空口白話讓彆人燃燒照亮自己。”
臨夜,前些日子降下的宿雪還沒消融,新的一回雪風便接著落下了,月光清冷,白皚皚照得街巷如同白晝一般,今晚,人們頂著風雪開始把年前的熱鬨喧囂進行到底。
中州城內的某個特定宅院裡,法昭臨蹲在房門外,手裡捏著一根小樹枝在地上對準沉積的雪沫不斷畫起圓圈,沒過多久,木門吱的一聲開了。
法昭臨回頭看去,差點沒被嚇死,滿臉震驚地說:“你這人莫不是有龍陽之癖。”
李幼白穿著一襲白裙出來,她關上門,撫摸著垂在側臉邊的青絲,輕哼道:“小孩子胡說些什麼,本公子隻喜歡女子。”
她說完後覺得有幾分好笑,便嗬嗬的笑出聲來,法昭臨瞧著李白的大變活人,心底一陣惡寒,不僅樣子像,連聲音都像個女子。
“為何要做這個打扮?”
“不能讓蘇家和乾娘受到牽連,你清楚的,我爹不是法正。”
法昭臨撇撇嘴,不屑道:“切,生意人。”
今晚的行動非常簡單,按照法昭臨的設想,過年前後,不僅中州城的城防會鬆懈起來,就連窮凶極惡的罪犯也都會被氛圍影響降低警惕,此時正是出擊的大好時機,所以接下來的計劃是順藤摸瓜。
兩人趁著夜色打起油傘從後院摸了出去,行在小道上,法昭臨對李幼白動手動腳,摸摸捏捏,光影明暗錯落的某個瞬間,有聲音不斷的持續傳出。
“你胸前這兩個袋子裝了什麼東西,真軟。”
“裝水的袋子,彆摸了”
據法昭臨自己說,她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隻要看過一眼就再也很難忘記,在發現監藥司內諸多弊病時,她在爹爹法正的特權下,偷摸翻看了各個官員的住址和簡要信息。
順著指引,李幼白很快帶著她來到了倉廩總管的小院外,這是一座小宅,位於中州城北邊的富貴區,三院六房。
法昭臨講,以倉廩總管的月銀俸祿,乾十年才買得起一個小院,如今他才四十歲,顯然不合常理,更是坐實了有不義之財。
行動還不算開始,李幼白不懂查案,她看向法昭臨,再次確認說:“你真想好怎麼做了?”
“你在質疑本小姐?”
法昭臨冷得搓手,月光下,小臉被凍得紅撲撲的,煞是可愛,她嘟起嘴來埋怨氣哼道:“誰讓你早上的時候不多問點消息,一條線索還是太少了些,隻能從這人身上下手了,看看能撬出什麼大料。”
她說的話的確有理,李幼白沒有反對,收起油傘後她用無眼術朝牆內看去,除了幾個守在院落裡持棍冷得哆嗦的家仆,就不見有隱匿在暗中的高手了。
一個倉廩總管,聽起來威風,實則不是多大的官,真正高手,可不是有錢就能雇到的。
李幼白摸查好地形,攔腰抱起法昭臨三兩步躍上房頂,踩著瓦礫無聲掠動,月光下,一道黑影閃瞬間在這座小宅院上方出現又消失,最後停留在主臥的瓦礫上。
“噓。”李幼白朝法昭臨示意。
法昭臨見狀屏住呼吸,探案的興奮讓她心頭燥熱,直接把一隻耳朵壓在房頂上仔細聆聽,安靜一會後,她聽到了房間裡的動靜,隨即皺了下眉。
在仔細聽了會,便有女人輕微的叫聲緩緩飄上房頂,她秀眉終於蹙起,朝著李幼白動起小嘴無聲說了幾句話,李幼白看她嘴型,估計是在罵人。
半刻鐘不到,房屋裡的動靜就小了,燭燈熄滅,李幼白讓法昭臨等待一會,她自己則翻身落到門前推開進去,緊接著幾個呼吸的時間,法昭臨就看到她又從門裡走了出來,示意她從上頭跳下。
法昭臨磨蹭著來到房簷邊,前天從牆上跳下摔到屁股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她看著下方院子,哪怕有人接著,幾丈高也是讓人發怵。
她猶豫一會,閉上眼睛就跳了下去,好在李白果真穩穩抱住了她,溫暖與軟香將她包裹。
有刹那瞬間,法昭臨差點把李白當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
夜裡的房間伸手不見五指,月光順著房門滲進也僅能看到房間一角。
跟隨李幼白進屋,前腳剛剛踏進,法昭臨就見一黑影坐在床頭,一瞬間寒毛直豎,嚇得法昭臨差點尖叫出聲,她著急忙慌躲到李幼白身後,小手緊緊抓著對方衣角不敢再動。
“就這膽子還查案?”李幼白笑出聲來。
法昭臨聞聲從李幼白身後探出頭往黑影瞧去,見對方一動不動,就知是李幼白的某種手段,膽子立馬又大了起來,昂首挺胸三兩步來到黑影跟前,果真是倉廩總管本人。
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麵如呆滯一點反應都沒有,法昭臨樂了,“你這什麼手段?”
李幼白合上門扇靠近過來,催促說:“不重要,你想知道什麼快些問,三日後監藥司重新要分配職務,屆時我可沒時間陪你。”
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法昭臨很不滿意,可也沒有繼續糾纏,扭頭看向倉廩總管,詢問說:“對於監藥司裡的斷魂香,你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監藥司每月都能從藥商身上查獲很多斷魂香,有走私的,也有商戶私自種植的,走私占據較多,來源不明”
法昭臨繼續問:“你拿斷魂香去做了什麼?”
“斷魂香很好用,隻不過市麵上的人都不會配給,我自己調配的斷魂香藥方效果更好,主要是售賣給經常去青樓的書生和富商,剩下少部分則是丟到市場上隨意散賣,這些年靠著販賣斷魂香賺了不少錢”
“”
法昭臨和李幼白聞聲都是一愣,麵對麵大眼瞪小眼,怎的會這樣,法昭臨並未著急,而是改變問法。
“除了你,誰還能隨意拿取斷魂香,整個南州府,多有人口失蹤被拐賣出海,這些案子多有與斷魂香牽扯,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倉廩總管沉默了一會後艱難開口,“這種案子和我無關啊平時庫房守備不嚴,隻要有心,誰都能夠私下去取斷魂香,不僅我去取過,在庫房當值的人沒有誰不監守自盜,有關於人口失蹤的案子,城內丐幫和混跡在街上的潑皮無賴比我知道的還多”
法昭臨緊接著又問了幾句擁有決定性證據的話,得知情況後便與李幼白離開倉廩總管的家。
走在街上跟在李幼白身邊,飄飄揚揚的細雪落下被油傘接住,長街紅火如龍,炮竹聲聲,法昭臨低頭看著路麵上偶爾會倒映出來的炮竹光亮細想。
“莫非真與斷魂香沒有關聯?”
李幼白推測說:“斷魂香是朝廷禁藥,主要是組合而成的藥材價值不低,固然用量微妙,可想要分散給多人吸入作用,還是要加量才行,如此價格可就不低了。
真要拐賣,除非指定特定人物人群,否則大批量用暴力手段更能省錢,做生意的人非常講究收益,能省則省,比如殺豬,無論是直接敲碎頭骨還是放血流死,哪種省力用哪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