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誌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從前也沒有這麼剛,可聽到祭祀童男童女,龍子娶親,就是忍不住,這本不歸他管,是治境的縣令,知府需行的教化。或許是浩然正氣的緣故,又或者人生某時某刻,就是有這麼一股炁,想要抒發出來。對得起自己,也應得上“誌向”,甚至可說“為眾生呐喊”了。此時在油鍋上空,他略顯狼狽,卻依然破口大罵。叫順濟小龍王,安濟夫人兩個顏麵掃地。他們兩個向來都是神仙境大妖,在此界可以說是縱橫,天下跟他們一般境界的,不超過雙手之數,隻要不飛升,就是欲界縱橫之輩。平日裡小蛟們一個個喊著父王,祖宗,小妖們喊著大王,娘娘……岸上的百姓,哪個不是三拜九叩的祈禱風調雨順!“老子哪裡當不得龍?老子就是真龍!”他吼道:“你以為一開始就有真龍麼?真龍隻有一條,養蠱一樣養出來的,地發殺機,龍蛇起陸,我自會成為真龍的,你這個滿嘴放屁的書生,你以為真龍真是什麼仁善之輩麼,你大錯特錯了。”“真龍他想吃誰就吃誰,想要殺誰就殺誰,掌握了無上權利的,才是真龍,本王雖如今隻蟄伏在鄱陽之內,但未必沒有待時飛天蛻變的一刻。”“你不能。”許誌遠冷笑道:“我看見你的尾巴了,光禿禿的。”順濟小龍王最忌諱彆人說他尾巴禿,一時惱火。“將他下油鍋炸一炸!我看他還嘴硬!”安濟夫人連忙攔住:“慢!”她是有智慧的,是實實在在自己修煉了千年,從先秦得了靈智,一直到現在,也是實實在在的智慧道行增長。她最理智的一件事是將自身利益最大化,也精通人道文化,本身她就作為“黑魚”,也就是烏魚,被儒教稱讚是“孝魚”。有經雲:我有四不吃……不吃烏魚,因為烏魚產子後,頭昏眼花,看不見道,這母魚就得活活餓死,這時小魚苗主動遊到母親嘴裡去喂自己的親娘,因為它“孝”,所以我不吃……總之也算是“儒教神獸”了,其他三個分彆是老黃牛,鴻雁,忠犬。代表忠孝貞善。當然,這些儒教中人也僅僅是說說而已,該吃還得吃。安濟夫人也曾讀過詩書,知曉儒家那一套,她說道:“這書生要做一個英雄,做一個好漢,做一個直臣,忠臣,諍臣。”“這樣的人,朝廷皇帝都見了頭疼,殺了他,反而就成全了他,大王如果油炸了他,隻怕於化龍之道,就更有損失了。”“小不忍則亂大謀,需得攻心為上。”於是她出麵道:“書生,你讀書是為了什麼?”許誌遠道:“自然是為了報效國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本來就臉紅,現在說這些從許甲這裡“抄”來的幾句話,雖然也臉紅,卻也分不出是什麼紅。反而浩然正氣更加躁動了,儒教氣數,主動投落,雖沒有什麼用,但也算是一門成就。“放屁!”安濟夫人道:“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書生,伱們嘴上說的,是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其實腦子裡想的,都是奈子,白花花的奈子,百花花的銀子,你們讀書是為了啥,就是為了求取功名,有了功名可以當官,高官厚祿,花不完的錢,捏不完的奈子……享不完的樂。”“這麼多讀書人,讀書的時候說的好好的,當了官後,體味到滋味了,就都成了這樣了。”“你是現在還沒做到官,所以說這些從書上看到的,一些假大空的東西,這些仁義道德,哪個是摸得到,看得見的?”“看得見的是白花花的奈子,摸得著的是真金白銀,住在比皇宮小不了多少的宅子裡,有二三十萬頃良田,仆從出行,都比縣官威風……數千萬人仰仗你的鼻息,皇帝也不敢得罪你,學生桃李滿天下,每年送上門的孝敬,是數不完……”說罷,她拍拍手,頓時就有幾船的金銀財寶被運了來,明晃晃的,要瞎了人的眼睛。又有幾個蚌女,螺女,穿得十分涼快,身上薄薄霧炁一般的衣裳,露出曼妙身姿。又有好些古畫,古籍,都是孤本,價值極高。這裡麵又有俗的,又有雅的。“隻要你開口,這些就都是你的了,你的才情是有的,可是太過剛正了,那些官是容不下你的,隻有和光同塵,才能如魚得水,不然早晚是死路一條。”“如果有我們資助,就算現在的大寧朝廷是一條爛船,即將沉水,我們也能助你跳到一條新船上,到時候你掌舵,你想把船開到哪裡,就開到哪裡,你的政治抱負,你的訴求,主張,在新朝都可以實現。”“這是無本萬利的事情,隻要你答應下來,就能成為我們鄱陽龍宮的代言人,到時候你說在哪裡可以風調雨順,我們就讓哪裡風調雨順,你讓哪滴水不下,就保證哪裡一絲帶水炁的風都沒有……”安濟夫人的言語帶著魔力,或者說,這本來就是儒教門人的通病,真實狀態。許誌遠接觸到讀書人,比如魯舉人,便有些這種形態,打破了頭想要擠進去,想要分一杯。可宦海無涯,隻看到了吃,沒看到了打,權傾朝野的隻有少數,大部分人還是送禮的那個,是被問責的那個,被甩鍋的那個……乾得好是上級領導有方,乾得不好就你能力不行。許誌遠也很難抵抗住溫柔鄉,金錢海。但他腦子裡忽然想到了當初自己的話:“做不成大賢,我做個小賢也好。”大丈夫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故而他冷笑道:“你們越是求我,越是給的多,就顯得你們越是心虛,越是害怕。”“萬鐘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鐘於我何加焉!為宮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我如果受了,破了心中正氣,脊梁骨就會被打斷,成為你們的狗,說得比唱得好聽,可有句話說的好,錢難掙屎難吃,我這人,錢不多,夠花就行,吃不過三菜一湯,住不過三尺之榻,行不過布鞋一雙,四季常服,自有夫人剪裁,我與她恩愛一心,又怎麼會流連這些庸脂俗粉?”他正說著,安濟夫人臉色也難看起來。忽的那白鰱蛟驚呼:“不好了,不好了,天上裹起一團黑雲,雲上黑壓壓的一片,不知道幾千幾萬兵馬,列陣四方,布下天羅,設下地網,又有個老鱉精,入了水來,遞來了文書,要討伐我們呢!”白鰱蛟這麼一說,順濟龍王,安濟夫人便臉色一遍,他們這種,並不精通天機數術,或者說天機數術並不搭理他們。“來人,將這個書生押下去,好生看管住!其餘一應蛟將軍,豚元帥,鱉校尉,蟹頭領,鱔力士,蝦兵魚卒,各自陣列隊形,隨我們出府去。”他兩又各自穿上了甲胄披掛,拿上了法寶兵器。順濟小龍王的兵器是一根鐵柱煉化的棍子,這鐵柱正是當初鎮壓鎖龍井的那根,又有本命龍珠,法寶三十三天造化龍塔,是用自家長輩的屍體骨骸煉製成的,由三十三件龍族法器構建,能鎮壓龍族氣運,內裡自成空間,每層都可以捉拿一水族妖仙,在其中教化對應水族,繁衍培育,成就道兵。其中對應江河湖海諸多強大生靈,目前他隻降伏了幾種水族,並沒有煉全。安濟夫人的兵器就是魚骨飛劍,又有一條黑眚纜索,能化作魔龍,擒拿纏繞,吸人精血,奴役魂魄,更有一個口袋,能放出百萬烏魚蠱子,都是她的子孫後代魂魄煉就而成,一旦放出,便如蝗蟲過境,啃食一切血肉。片刻之後,戰鼓擂動,水麵震顫,驚出無數魚蝦,跳出水麵,緊接著便是一道巨大漩渦,漩渦旋轉抬高到了半空之中。接著便見著階梯顯露,順濟龍王騎著一匹避水金睛獸,順水到了半空。安濟夫人騎著一頭六眼飛魚,一並就在旁邊,此外蝦兵蟹將,一應水族道兵,浮出水麵,腰部以下都在水下,露出半個身子,都是披鱗帶甲之類,手中拿著長槍短刀,這倒都是凡間兵器,並非什麼法器。雲頭上,張法靖笑著對許甲道:“許天師,這孽畜出來了。”旋即撥開雲頭,將周身金光咒的咒光展開,於是金霞漫漫,射入水中,折射出金鱗無數。安濟夫人見之麵色一變:“是龍虎山的金光神咒,這種級數的金光神咒,隻有曆代天師,代代修持,累計下來,傳承下去,才能有此金霞萬丈之理,否則普通人修持,一輩子也就是金光附體如一片霞衣罷了。”順濟龍王也生出一些忌憚:“我們與龍虎山不是說好了,當初小天師來鄱陽降伏,跟我們賭鬥輸了,給我們討了勅封,如今怎麼?難道他們不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