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銅鍋冒著熱氣，康健帝走到炕沿邊緣，眸光落在女子身上。
“肯來見我了？”
天門門主微微頷首，將金質麵具摘下，一張與唐朝朝一模一樣的臉上，雙眼卻被黑色緞帶遮擋著。
“你。”
康健帝聲音有些顫抖，他想伸手摸摸這個孩子，卻隻能微微攥緊十指。
“卜算天機，看的太多，瞎了很正常。
好在心未瞎，亮著呢。
如何，我說過人定勝天的。”
唐暮暮的聲音與唐朝朝不同，沒什麼情緒波動，失去雙眼也未覺得有什麼，依舊可以如常人一樣。
“你是如何從帝聽堂的監視下離開的？
起初朕也不相信天門門主會是你。
但能將天下大勢儘握，每每出其不意，朕想不到彆人。
當朝安來複仇，朕真的以為你死了。
畢竟你妹妹可是鳳陽真人的徒弟。”
“在加入帝聽堂沒多久，道門的人便尋到了我，而我從不喜歡有人指手畫腳。
就算您身為一代明君大帝，也隻能是我的棋子。”
唐暮暮身為姐姐，其性格與唐朝朝截然相反，在外人前可以演的絲毫不露破綻，有說有笑。
實際上生性涼薄，為達目的且不擇手段。
她的話雖大逆不道，可康健帝卻沒有生氣。
無論唐暮暮再如何，她的目的也終歸是為了康國。
“我知道，所以一直配合你，區區一死何足懼之。
不過你還真是好狠的心，拋棄了家人，拋棄了清兒對你的一片真心。”
“他若完成答應我的事，往後餘生，我會補償他的。
吃飯吧，我知你意，你明我心。
一切都是為了康國，為了康國百姓，天門要解散了。
你放心的走。”
康健帝抓起桌上的酒壺，親手給唐暮暮倒上酒。
“可惜我慕容家沒這個福分，來鳳鳴，朕敬你。”
兩個酒盅相碰，唐暮暮輕聲道。
“想瞞過西戎十七皇子塔塔傑律並不難，難的是如何培養一個如我一般的替身。
為了這場局，她忍受三十六根牛毛針，你知為何嗎？
是為了百姓，我答應過她，康國絕不會輸，會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百姓再也不會無地可種，無糧可吃。
能讓朝朝看不出來，是因為邪醫白賀秋。
誰能猜到，這世上有三張一樣的臉。
這一戰一定要贏！我輸不起，你同樣輸不起！”
三張同樣的臉，一死，一暗，一明。
“朕答應你，金口玉言，絕不會敗。”
康健帝將酒盅內的酒水一飲而儘，他歎息道。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天下眾生皆為棋子，就讓朕這顆棋子，帶起風雨，將意誌與精神埋入康人的骨血。
宮宴與朕相談的不是你吧？
雖有驚世才，卻也沒有你這般謀算天下的本事。”
說與做，一直都是兩回事。
道理再好，布局再妙，都是要不斷調整才能達到目的。
“她叫趙夢塵，是祖母那一支的外室所生。
因為與我有幾分相似，便被選來入局。
初做這門主，也曾被人小覷，好在道門一直相信我。
男兒血染沙場，我等女流卻也不遜分毫。
李雪瑩同樣如此，依舊是得了我的授意。
淮北孟縣縣首，楊輔成，他兒子被我同樣偷天換日，正是慕容清麾下幕僚楊浩然。
小京都，濟嶺州織女商會，也隸屬與天門。
浙南扶搖仙居，還有很多，很多。
人雖有理性，左右決定的卻永遠都是感情，憤怒，猜疑，嫉妒，喜悅，悲傷。”
唐暮暮說這些時，臉上很平靜。
這一切布局，早在唐朝朝未下山時，就已經開始了。
至於乳娘安婆婆，也是唐暮暮為了解小妹特意送去的雲霧山，隻不過婆婆對此並不清楚。
十六歲集武，醫，毒，三家之長，家世背景堪比皇子公主。
為人外冷內熱，睚眥必報，又身負武曲命格。
天下再也找不出，比唐朝朝更適合的人選。
待布局完畢，唐暮暮便用自己的死做引子，讓小妹唐朝朝一步步朝她想的路走。
扳倒端木家，肅清康國弊端。
這些都是為了這場大戰無後顧之憂。
隻是讓唐暮暮沒想到的事，她給慕容清留下的那封信，他最終沒有交給小妹唐朝朝。
若小妹唐朝朝見了那封信，看在她的麵子上，定會幫扶慕容清一把。
康健帝說的沒錯，唐暮暮生性涼薄，一切為能達到目的的手段，她都會俺不猶豫去做。
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嫡親妹妹。
可她機關算儘，卻沒想到，慕容清根本不願借她來利用其親人。
因此那封信，注定要壓在箱底。
康健帝聞言眼眶微紅，說的很輕鬆，其中多少人慨然赴死，背負罵名，他們卻無怨無悔。
“好，都是我康國之脊梁，朕深感慚愧。
清兒和朝朝很想你，若等哪天。”
唐暮暮抬手打斷，給康健帝倒上酒。
“沒有那一天，勝了，我會等他，往後餘生相伴終老。
敗了，共赴黃泉。
至於朝朝，還是彆讓她知道，有我這麼一個心腸狠毒的姐姐吧。”
為了布局死了很多人。
李雪瑩與唐暮暮在小時玩的極好，當時李雪瑩緊緊抓著她的手應下這件事。
她喜歡慕容清，在李雪瑩眼中，慕容清不應寂寂無名，隻要能幫到他，便是死而無憾。
李家李明陽雖未直言，李雪瑩卻也猜到自己無法嫁給慕容清。
舍了清白，靠向二皇子慕容天，借唐朝朝之手將其除去。
唐暮暮早就算到，就算慕容天造反，依舊不會死。
愛子之心，人之常情。
也隻有心懷複仇之心的唐朝朝，才會不遺餘力的將其鏟除。
至此端木家徹底退出康國曆史。
李雪瑩能承受三十六根牛毛針，隻因愛他，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成全慕容清。
“你以情，邀他們入局，是不該讓他們知道。
太殘酷了。”
康健帝拿起筷子在鍋裡夾起菜放入碗中。
“是殘酷，但能夠讓康國免受入侵，活民無數，這就足夠了。
我沒有逼迫任何一個人，同樣道門四十九位真人赴黃泉，亦沒有人逼迫。
這是慕容家所造的孽，卻讓全天下的人來還！
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彆讓他們的血白流。”
“哈哈，那是自然，吃菜吧，身為康國帝王，所有百姓的君父，朕，向你保證，絕不會壞了大局。
有時常常會想，也不知世人會如何評價朕。”
唐暮暮嘴角揚起。
“一代雄主，文成武德，乃康人之精神也。”
“若真如此，朕亦含笑九泉。”
唐暮暮現身，便是來親自送康健帝最後一程。
機關算儘，還是要在戰陣上定輸贏。
她能做的都做了，康國能否成功破繭重生，最重要一顆棋子，就是康健帝本人。
兩人默契在棋盤上互相落子，打的塔塔烈多年布局儘數被摧毀。
暗鬥已經結束，失敗的塔塔烈隨時會掀桌子。
麵對氣急敗壞的西戎大軍，隻要能頂住，至此康國無憂。
康健帝給唐暮暮夾著菜，不時輕撫胡須發出兩聲爽朗的笑聲。
待邁出屋子的門，康健帝走到院中央，回身看向一身素白的唐暮暮。
“臣，鳳鳴，謝陛下成全。”
唐暮暮屈膝下拜，康健帝快步返回，一把將對方抱在懷裡哽咽道。
“好孩子，是朕不好。
才讓康國無法戰勝西戎，朕好恨，為何這天下會被折騰成這般模樣。
答應朕，你們要好好的。
待到天下清明，百姓安居，勿忘將家書燒與朕知。”
一雙十七歲的姐妹，一暗一明扛起康國的大旗，其中的辛苦與責任，如背負山嶽一般。
這一點康健帝比誰都清楚。
“朕走了！！”
康健帝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他上了馬車，朝著淮城返回。
唐暮暮願意現身一見為他解惑，就是為了給康健帝送行。
“陛下，你擦擦吧。”
清淨天師掏出手絹，康健帝擦乾眼淚感歎道。
“好啊，懸著的心徹底落下，多謝清淨天師。”
“不必謝貧道，門主之事還請不要與任何人說。
若是朝安公主知曉，以她的性子，貧道後半生就算找個洞鑽進去，說不得也會被其挖出來。”
“哈哈，清淨天師說笑了。
今天是個好日，天氣暖和好多。”
當返回後，康健帝將自己關在房中，四道聖旨，三道從淮北一路直奔京都，還有一道直奔浙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