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田婆婆說,大姑娘同意我把家中長輩的牌位帶過來年年供奉。這便是我同意入贅提的要求,其餘的如何安排全憑大姑娘做主,在下皆可。”
“皆可的意思不是皆願意,而是好不好的郎君都覺得可以將就。
就好比我家,之前族中如何找借口糊弄我,隻要地契房契上沒把我家的家產占了去,我也隻能‘皆可’,對吧。”
行不行和願不願意,這二者之間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自己招贅擺明了就是要弄這麼姑爺回來堵謝家人的嘴,這世上沒有隻自己用彆人,不許彆人用自己的道理。
與其成親以後背地裡互相算計,倒不如把心思擺到台麵上來一五一十講清楚。
隻要不過分,這人長得這麼好,跟他過日子賞心悅目秀色可餐,想來比跟許多歪瓜裂棗強上許多。
要是現在說好了成了親又要跟自己藏小心思,到時候自己翻臉也有個根據說辭,到時候哪怕是要和離自己也占了個理字,吵架的時候聲氣兒都得大一些。
“大姑娘覺得你我之間該怎麼談,你起個頭,我聽著。”
自謝九九從屋外進來,臉上就一直笑盈盈的,杏眸大而圓,眼尾微微上挑,笑起來眉眼彎彎的,透著幾分靈動與活潑。
十七歲的姑娘身段已經長開了,隻有臉蛋兒上還有些圓潤,白裡透紅像是剛蒸好的糯米糕。笑起來臉頰上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怎麼看怎麼甜。
可裴元看得一清二楚,這甜妹子的皮相底下,藏著的卻是一刻七竅玲瓏心。
從小跟著爹在雲客來裡待著,來來去去見過的人那麼多,早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扮豬吃老虎的本事。
看著跟誰說話都笑眯眯,說話的聲量不高甚至帶著幾分軟糯,可一字一句間就能輕易戳破裴元心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隨波逐流。
她好似生來就有窺探人心的天賦,也懂得什麼該裝糊塗,什麼時候該強硬得寸步不讓。謝九九活得清醒,就不肯讓裴元跟自己和稀泥,那麼有些話就不得不往清楚明白上說了。
“裴郎君,我打定了主意招贅,聘禮和成親要花費的銀錢都歸我家出,婚事籌備也由我家操辦。
等成親以後裴郎君來家裡住,我聽說裴家還有一房下人,到時候不管是留在家中看守宅子,還是跟郎君一起搬過來,都是可以的。”
自己要是不招贅,嫁人肯定要帶著丫鬟。現在換成裴元入贅謝家,裴家的家丁仆人要跟著到謝家來生活,也是應當應分的事情。
“不瞞大姑娘,家裡的宅子大歸大,維持得卻不好。春日漏水冬日鑽風,這幾年光是修繕宅子的花費就夠我頭疼的。”
“宅子是祖父留下來的家業,到時候老高和水嬸子會留在家中看家,家裡有人氣宅子才不會越來越荒。我若是搬過來,隻帶兩個人。”
曹勇是從小跟著的書童,從小跟在裴元身邊就是裴元說什麼他都覺得好。這次裴元說要入贅,家裡老高頭和水媽媽都是不樂意的,隻有曹勇點頭覺得好。
今天出門前,一貫沉默寡言做得多說得少的人主動喊住裴元,認認真真跟他說:“少爺,隻要能把日子過得好,誰去誰家住都是小事,隻要您過得舒心舒坦就好。”
高義也會跟著過來,一來他年紀還不大,就是要獨自出去謀生也得再等兩年。二來他是本地人,裴雨伯又不是個苛刻的人,高義從小就在街麵上混著,好些事他去辦,用著順手也方便。
“我弟弟以後要脫了商籍去考試,家裡的田產歸他,雲客來歸我。經營一個飯莊不容易,我家族裡那些人日後不一定不會來挑事尋釁,到時候你能替我出頭嗎。”
“能。”裴元點點頭,人家找個姑爺回來就是頂門立戶的,要是連雲客來都守不住,要自己還有什麼用。
“不過我入贅,戶籍不能變。明年二月我也要下場一試。”
裴元沒有掩飾自己銀錢上的窘迫,“答應入贅也是因為這個,守著孝,大的動作不敢有,小打小鬨的賺了點錢也就過一遍手,留不了幾天又都要花出去。”
讀書是一件很花錢的事,筆墨紙硯全是拋費,再怎麼節省每個月都要用掉那麼多。
尋常的書自己抄寫的時候熬夜多抄一本出來,能儉省些,但還有很多書價錢貴賣得也少,書鋪裡那些書用不著人抄,讀書人卻不得不讀,不得不買。
時不時還要參加縣城學子張羅的詩會文會,自己不是曠世奇才,隻曉得關起門來讀書不行,平日就得多看看彆人寫的文章,多汲取彆人破題解題的思路,才能一直有進步。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哪一件不要花銀子。就更不要說明年自己若是想要下場考試,二月過了縣試就要準備去府城考試,四月要是能過了府試,就得馬不停蹄省城準備院試。
這一趟一趟的往返,光是路費便不是個小數。為何有些讀書人要靠全村人才能湊出一次考試的路費,原因就在於此。不是商賈大富或是書香門第,要養出一個讀書人,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還要考試啊。”謝九九一聽裴元這話眸中精光一閃,“我還以為裴郎君選擇入贅,就沒打算再在科舉一道上下功夫了。”
“雲客來很好,以前的老掌櫃人也好,想必今後有大姑娘做東家,會越來越好。”
裴元很坦誠的搖搖頭,“但再好,也不能讓你我後半輩子的身家性命全依靠雲客來。
我必須考出個功名來,才能真正護得住這份家業。要不然靠大姑娘耍橫,又或是我以後陪著大姑娘耍橫,橫上幾次就沒人怕了。”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現在謝氏一族是忌憚謝九九這個愣頭青,那些族老都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想要占謝家的便宜,更想要保住自己的名聲。
九九再橫也不能真把族裡那幾個老的弄死兩個立威,往後雲客來還這麼不溫不火的還好,要是生意越來越好蒸蒸日上,瞧著吧,他們還得想法子來鬨。
要收拾這種人隻有兩個法子,要麼一口氣弄死,要麼站得足夠高,手中有足夠威懾他們的能力。要不然家裡再富貴,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一塊更大的肥肉罷了。
“隻要你願意考,銀錢上的事不需要操心。郎君讀一天的書,家裡便出一日的錢,沒有讀不起的道理。”
謝文濟讀書用功,可能不能考中還說不定。家裡要是還能出個有功名的人,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不過郎君得考慮清楚,不管你往後有沒有功名,你我生的孩子都跟我姓謝。
郎君知權勢壓人,但權勢大的人名聲也更加要緊,你我成親前需得立明婚書,到時候你若反悔,你我可以和離,但孩子歸我。”
“還有……”謝九九覺得這話有些生硬,可再不好說出口,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要說,
“郎君是過繼到裴家的,該如何供奉先人都是應當應分。不過你我以後若有孩子,不能再過繼,你能不能答應?”
上次光想著裴元不欺負死人,之後再一琢磨又怕這人心中迂腐,自己招贅出來又想著再賠一個孩子給裴雨伯做嗣,那可萬萬不成。
“大姑娘儘可放心。”裴元沒想到謝九九蹙著眉板著臉,一副寸步不讓是要說這個,“我沒有把孩子往外舍的習慣,日後我若和大姑娘有孩子,都姓謝。”
“至於裴家……”裴雨伯總旗的武職被府城裴家要了回去,但對於好些落魄窮困的旁支來說,自己現在住的那三進宅子,就足夠很多人舍出一個兒子來過繼了的。
“我在一日,裴家這碗供奉飯自然有我操持。有一日我要不在了,有家裡那個宅子在,從裴家旁支中再挑個心正的孩子過來,就算是我儘了心。”
裴元自詡不是多高風亮節的人,裴雨伯看重香火傳家,自己就替他操持這幾十年,算是還了他給自己一個光明清白身份的恩,其餘的再多自己給不了,他得替自己奔出個前程去了。
謝九九還想再說什麼,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了。
都說先把醜話說在前麵,後麵的事就好辦了,但過日子哪能事事都先說清楚。舌頭和牙齒還有打架的時候,更何況是活生生的兩個人。
“那我沒有什麼要說的了,裴郎君你呢。今日我在郎君麵前毫無保留,郎君要是有什麼要求也可坦誠告訴我。即便咱倆的親事說不成,明年裴郎君考試需要的銀錢,我能借給你,年利兩分。”
如今民間借錢,月利三分以下都算有良心,謝九九給裴元年利兩分,說白了就是告訴他兩人今日是買賣不成仁義在,不用跟自己藏著掖著。
“在下並無更多要求,隻我除服還有兩個月,大姑娘若能等,這樁親事某無不願。”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等郎君出孝,我便請媒人上門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