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九先一步把自家身上還帶著孝的事一字一頓著重強調,把謝寶柱到了嘴邊的話硬是給噎回去。
跟著一起來的幺叔爺年紀跟謝德昌相仿,當年謝德昌在世的時候兩人的關係也最親近。
不過他家在族裡是旁支說了不算,當初能厚著臉皮討來一個管雲客來的名額,就很不容易了。有他這麼個人在,即便什麼都不乾,謝寶柱他們多少也得收斂著些。
今天要往謝家來的本來隻有謝寶柱和謝天佑,是路過幺叔爺家門口被他瞧見了,這才硬跟了過來。
見謝九九這麼說,便幫著在一旁敲邊鼓,“這大年初一的你們也是著急,我這個幺叔家你們都沒去拜年,怎麼就先到這兒來了。多大的事,急成這樣。”
幺叔爺年紀輕輩分大,這話說出來就算是在挑謝寶柱二人的理了。
鄉下過日子,不挑理的時候怎麼都行,真要挑你的理,今天幺叔爺就是把謝寶柱的臉往地下踩,他也隻能受著。
也就是到這會兒,謝天佑才拿膝蓋撞了撞謝寶柱,怎麼就一時忘了幺叔爺以前跟謝德昌關係好的事了。
今天有他在,有事也不能再說。兩人含混著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客套話就起身往外走,謝文濟把兩人送出門,等聽見前頭的關門聲,黃娟才衝著謝九九垮了臉色。
族裡想要吞了雲客來,這事壓根不在謝九九的意料之外。
以前謝德昌還在世的時候,每個月盤賬都是要帶著謝九九一起去的。一年四季飯莊裡糧油米麵菜肉蛋什麼時候貴什麼時候便宜,什麼節該多囤什麼菜,謝九九八歲就門清了。
這三年雲客來有黃家請的潘掌櫃在管,但謝家那兩個堂叔也是天天守在飯莊裡的。經營一道上兩人不比潘掌櫃,手卻是彆誰都伸得長。
一家占地兩層,一樓頂多能放下八張桌子,二樓粗粗隔出來三間雅間的小飯莊,光是管事的就四個人。這麼著做生意,生意好不到哪裡去是意料之中。
雲客來所占的位置不在縣城最核心的地方,獨占了一個靠近南城城門的好處。
從南門一出城就是靠著湖澤的碼頭,湖澤連通著雁門江,碼頭上一年四季人來人往,飯莊再怎麼也是不愁生意的。
可就是這麼一個在謝德昌活著的時候,刨除成本和往來交際送出去的銀子,一年到頭起碼能賺下三百兩銀子的飯莊,這三年,年年送到家裡的都不過一百五十兩。
第一年謝九九還問怎麼這麼少,潘掌櫃是漲紅了臉,說三節兩壽跟衙門走關係送的禮都是謝家堂叔在負責,每次從賬麵上拿走的銀錢都不是少數。
而一旁的謝寶柱則是掰著手指頭給謝九九算,三節兩壽送去衙門給各個老爺和六房吏員的禮花了多少銀子。每一項都說得清來處,每一項的數額也都不真。
之後謝九九就不問了,人家給多少她就讓她娘收下多少,問多了夾在中間尷尬的隻有潘掌櫃。
人家每年從雲客來拿的工錢都是有數的,能替自己守住飯莊正常經營不走了大樣子,就很難得了。
但雲客來是自己家的,這三年讓掌櫃和謝家族人代管是逼不得已,日後總是要拿回來的吧。
謝寶柱拿雲客來的銀子上下打點到處走關係,得了人情的是他和族裡,至於自家可是一點光都沒沾上。就是雲客來,在外人眼裡以後到底是誰的產業都還難說。
每年年底拿到手的那一百多兩銀子,要說單純過日子是綽綽有餘。
要維持像家裡以前那樣的生活也不難,可要像爹爹在世的時候那麼上下打點維持住人情關係,就隻能動用家裡的積蓄了。
守著孝的人家不好太高調,尤其像自家這種沒了當家的爺們隻剩下婦孺孩子的,稍微高調一點被族裡抓住了把柄,有道理也能叫他們攪和成了沒道理。
謝九九早就想好等脫了孝就得去族裡一趟,沒想到人家比自己著急,這才大年初一就先上門來了。
“姐,他們今兒來肯定沒好事,你說這事怎麼辦。”
“不著急,等過完年我自有我的辦法。”
謝文濟還想再問你的辦法是什麼辦法,被黃娟擺擺手給攔了。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謝九九這會兒看著神色如常其實是強壓著火氣,大過年的,可彆再把這小祖宗給問急了。
黃娟和謝文濟一想起族裡人那些做派,晚上的飯都沒吃好。
謝九九卻還能笑著勸她娘趕緊多吃些,要不然等到睡覺前餓了再吃,肯定要長胖的。至於老二她就不管了,十三四歲的小郎君了,餓了自己弄吃的去,肯定餓不壞。
看著大女兒這幅萬事不往心裡去的樣子,黃娟沒好氣的戳了她兩指頭。等到晚上真餓了,到廚房做了甜酒衝蛋端到女兒房裡時,黃娟又抬手去摸自己戳過的地方。
“娘,明天去外公家吃飯,東西都準備好了沒。”
“年年都過去,這些事不用你來叮囑。”
滾燙的糯米甜酒衝入攪散的雞蛋裡,一邊倒一邊把雞蛋攪散成絮狀。
黃娟舍得放雞蛋,做出來的甜酒衝蛋就特彆稠,衝好了再加一大勺冷甜酒糟和提前煮好的湯圓,香香甜甜的彆提多好吃了。
“白天老二問你,你說你有辦法,有什麼辦法不能提前跟娘說說。”
“那不行,有些法子現在說出來就不靈了。得先看人家出什麼招,我才好見招拆招。”
湯圓是黑芝麻餡的,甜絲絲又帶著芝麻香,給謝九九的碗大,一碗裡裝了八個湯圓。謝九九一口一個吃得眼睛都眯起來,好似白天的事她是真沒往心裡去。
“還見招拆招,我還不知道你,先禮後兵,講道理講不過就耍橫,要是耍橫還沒用就拚命,是不是。”
這些都是謝德昌在世的時候抱著女兒哄的時候說過的話,那時候黃娟隻當笑話聽。回頭還跟丈夫說,那麼丁點大的小孩動什麼不橫不橫的。
誰知女兒像爹,閨女越長大就越像丈夫。瞧著見誰都先帶三分笑,其實不管做什麼心裡都已經把那道線給劃下來了。
沒過她那道線怎麼都好說,要是非要踩著她底線,那就瞧著吧,甭管想什麼法子,她都得叫那人吃虧認栽不可。
謝九九被她娘念叨也不嫌煩,吃完甜酒衝蛋把空碗放回廚房,拐彎就進了黃娟住著的正屋,非要跟她娘擠在一個被窩裡睡。
按著習俗,初一在家過年,初二回娘家吃飯。不管謝家那些人心裡打著什麼小算盤,該過的年還得過。
次日一早,黃娟帶著三個孩子回娘家,家裡大哥二哥兩口子都在,隻有老四黃河帶著媳婦回她娘家那邊去了。
“本來老四說等初四再陪羅氏回去多住幾天,前幾天親家公那邊送了消息過來,說是羅氏遠嫁的姑姑今年回家過年,我昨天就讓老四帶著羅氏和老幺回去了。”
黃河雖是不務正業,一天到晚的在街麵上閒逛,但架不住黃家這幾個孩子都長得好。
羅氏娘家在隔壁縣城開小武館的,黃河就是去隔壁縣找朋友喝酒,路過武館被人家的小姐給看上了的。
縣城小武館裡的武師,基本都有好幾份兼差。要麼在鏢局裡掛單,要走鏢的時候充當鏢師,要麼給富戶人家當護院。
這次羅家兩個姑奶奶回來,就是有武館的徒弟走鏢到了當地,羅家老爺托徒弟帶了不少東西送過去,人家算日子馬上就要過年,一動心乾脆就收拾東西,跟著徒弟一起回娘家探親來了。
“那是該回去,聽說弟妹那姑姑都十來年沒回來了,這要不過去才是怠慢了人家。”
黃河不務正業,雖然時不常總能從外麵弄些銀子回家,可這不是長久之道。
人娘家在隔壁縣城開著小武館,不說這些年教徒弟賺的錢,光是羅家把這些徒弟介紹到鏢局富戶家裡去當差,這中間的潤手銀子和每年徒弟孝敬的錢,就不是一筆小數。
靠模樣娶回來的媳婦,再過十年老四還能這麼精神不?到時候出息沒出息模樣沒模樣的,要是還學不會哄老丈人高興,羅氏且不樂意跟他過。
“要我說這次就讓他們在羅老爺子那邊多住些日子,乾脆住過了十五再回來。”
“十五回來就十五回來,老四不在家我省心得多。”
“過完十五你們就要除服了吧,咱們家姑爺走了三年了,這日子過得太快了。”
“快什麼啊,可算三年了。等脫了孝九九就該相看人家了,您幫我注意著,有那長得好的留心些,”
“這還要你說,什麼模樣不模樣的,人品好最要緊……”
謝九九的外婆趙氏隻有黃娟這麼一個閨女,她一回來母女兩個坐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
東一句西一句的什麼都能扯上幾句,聽得挨著黃娟坐著的小三兒謝芝娘滿腦袋漿糊,抬頭去看她娘,怎麼上一句跟下一句都不連著,娘和外婆還能聊得這麼好。
謝九九不管她娘跟外婆說什麼,反正隻要不提昨天的事就行。她坐在大舅身邊說話,問的都是衙門裡的事,大小事情當故事聽,黃大舅樂意說她也願意聽。
誰知中午剛放完鞭炮準備吃飯,住在同一條巷子裡的王婆子就踩著小腳過來了。
“田婆婆,您老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我田姐姐今天還沒帶女婿回來啊。”
“早回來了,一大早的就帶著好長一條肉和兩隻雞回來了。”
田婆子是個看上去大概五十歲上下的小腳老太太,以前據說也是富戶人家的姑娘,要不然也不能把那雙腳纏得那樣小。
她搬到這條巷子裡時,就是獨自一人帶著兩個閨女,這些年靠給人保媒拉纖和接些零散活計為生。因為人長得利落乾淨,說話有譜不胡說八道,在縣城裡都是有名的私媒婆。
“九九你來,婆婆跟你說句話。”
“婆婆,您是不是給我物色到什麼好人家,都等不及過完年了?”
謝九九起身時順手拿了兩個紅糖雞蛋一把纏糖和鬆子糖拿手帕包好塞給田婆子,甭管是來乾嘛的,大過年的上門人家就是有心了。
“跟你說個事,昨天你們家有人找裴家那小子寫給衙門送禮要用的帖子,等著的時候說話間那意思好像是不想把你家的產業還回來,這事你千萬上點心,可彆在這上頭吃虧。
“多謝婆婆,這事我曉得了。過完年我家還要忙除服的事。您先幫我給跟您送消息那人道個謝,等我這邊脫了孝再去找您說話。”
田婆子三言兩語把話說清楚就行,也不多留。她清楚謝家是謝九九當家,這事隻要告訴了她讓她心裡有個底就行了。
田婆子來得快走得更快,黃娟正跟黃二舅家的小閨女逗樂壓根沒注意這邊說了什麼。謝文濟倒是注意了,“姐,田婆婆找你什麼事。”
“跟我介紹了個好人家的兒子,等過完年就去家裡說這事。”
謝九九張嘴就來,一家子老小沒人不信,連謝文濟都皺著眉操心道:“什麼人田婆婆倒是說清楚些,先讓我偷偷去打聽過再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