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九,昨天晚上怎麼跟你說的。初一不許洗頭,把財氣都給洗走了。”
“娘,彆喊了。還不是老三,昨晚上買了那麼多花炮給她放,您跟小二又管不住。你看看我這衣裳,年前新做的才穿了一天就被火星子給炸了,你不說她怎麼還來說我。”
謝九九站在東廂房廊下等著銅壺裡的熱水燒開,看著她娘叉腰站在垂花門台階上罵人的樣子就好笑,“娘,大年初一不能罵孩子的,您彆忘了這個,罵了我,我今年一年都不順,到時候我可都怪你。”
“呸呸呸,大過年的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黃娟是一向拿家裡這個大姑娘沒法子的,這會兒見謝九九已經開始往銅盆裡摻熱水,張嘴還想說什麼又什麼都沒說,一扭身往廚房去了。
謝九九是家裡的老大,聽說她出生那年家裡一直生意平平的飯莊突然有了起色,謝德昌這個當爹的覺得是家裡的大姑娘運道旺,乾脆就給女兒取了個謝九九的名字。
理由也很簡單直接,謝家是個人丁興旺的大家族,隻自己這一支一直人不旺。想要借謝九九這個運道好的閨女的運,最好這輩子能生足九個孩子就最好不過了。
謝九九她太爺在世的時候就一個獨子,成親以後靠著一副扁擔,從鄉下到鎮上裡挑著扁擔賣涼麵涼皮的小生意。
後來盤下個攤位不用走街串巷,等到謝九九他爺要成親的時候家裡才買了地搬到縣城,買下個老房子拆了重新建,才有了現在住的這個前後兩進的宅子。
從攤位到小飯鋪再到現在謝家的雲客來飯莊,謝家前後經營了三代人,到謝九九這一輩兒算是第四代。
家業算是小小的興旺起來了,家裡人口卻一直不多。
謝九九她爺爺年輕的時候生了一兒一女,女兒嫁在隔壁縣裡。婆家姓周,家裡在村裡有些田產,置業在離村子隻有小半天距離的鎮上,日子不算富裕也不算差。
當年嫁女兒的時候,謝老爺子看中的就是周家本分,女婿是個讀書人,雖然二十來歲考中了秀才以後就再沒動靜了,但女兒能嫁給秀才公,那也是自家的運道。
姑姑謝二娘嫁過去日子過得一直平平淡淡,誰知一直沒考上舉人的女婿,五年前居然考中了舉人。
周姑爺這個秀才公這些年在家也賺錢,不管是給縣裡有錢的人家當西席教人讀書,還是抽空在縣衙裡幫忙做個書吏,總之每月都能拿銀子回家。
這麼一個周全圓滑的人,中舉以後壓根沒想著死磕再往上考。而是把家裡能拿的積蓄都拿出來,上下托關係謀了個主簿的缺,帶著謝姑媽去臨省挺偏僻的一個縣裡赴任去了。
謝姑媽這麼一走,謝家就沒了嫡親的親戚。好在謝德昌跟謝九九的娘之後又生了一兒一女,老二謝文濟老三謝芝娘,眼看著也是親親熱熱老大一家子人。
隻可惜謝德昌的運不如謝九九的好,三年前過年前被幾個朋友約出去吃飯喝酒,回來的路上不知道是吹了風還是怎麼,第二天就嘴歪眼斜,中風了。
那會子馬上就要過年了,縣城裡醫術最好的大夫都回老家村裡過年去了。
還是謝九九帶著家裡的老仆吳叔,長工雙喜和家裡的廚娘陳媽媽,趕了半天的路到了人家家裡,把老大夫給請了來。
老大夫人好,當時就跟著趕回來了。但人這輩子什麼壽數都是命,謝德昌躺在床上吊了大半個月,過完正月十五的第二天還是咽了氣。
謝德昌這一走,留下一家子婦孺孩子,一向潑辣厲害的黃氏頓時就慌了。還是謝九九讓老吳找人去把自家三個舅舅找了來,才穩住局麵。
黃家大舅黃海是縣衙戶房裡的吏員,一個連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的小吏,在縣城這塊地界上卻是很說得上話的。
戶房掌管一縣土地戶籍稅收,這可都是跟老百姓息息相關的事情。縣太爺是父母官,小老百姓等閒見不著。
縣丞和主簿也是一個道理,上麵的人朝下看,這不過是□□品芝麻小官,老百姓往上看,那就是等閒不敢多看一眼的大老爺。
反而是黃大舅這樣戶房裡的吏員,跟城裡的富戶村上的村長、裡正往來更多。
黃大舅是個精明人,偏生又長了一張憨厚的臉,這樣一個人就是心裡算盤珠子扒拉得震天響,人家麵上也看不出來分毫。
姑爺走了,把妹妹和外甥們撇下,這事不好管卻不能不管。還是謝九九把眼淚一抹,主動找上舅舅求他幫自己主事,這才算名正言順。
黃二舅黃江是個老實頭兒,勝在乾活辦事一向紮實靠譜。謝德昌一走,裡裡外外的事情他拿不了主意,但都是他在盯著辦。
還有個小舅舅黃河比黃娟小八歲,是家裡的老來子,上麵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從小就有些被慣壞了。
家裡找關係給他尋摸的差事一個都乾不長,從小學了些拳腳功夫,就樂意跟一群狐朋狗友在街麵上混著。
平時靠做中人賺些潤手的錢,養家要靠爹娘補貼,小禍不斷大禍不闖,唯一的好處就是分得清裡外,最是個護短的人。
有這麼三個舅舅在,等到喪事辦完,兩家坐在一起商量謝德昌留下來的這些家業怎麼辦時,兩家就都克製著。
黃家是舅舅,能護著妹妹外甥但不能說直接給謝家做主,人家謝家在鹿角鎮鹿鳴鄉也是挺大一個家族,鬨開了對誰都不好。
謝家的親戚都在底下鎮上村上,收到人走了的消息趕過來就遲了一步。
黃家處處出頭頂在前麵,謝家憋了一肚子的閒話,還不好說什麼。又顧忌著黃大舅在衙門裡的關係,再是心裡想要什麼當時也沒好意思說出來。
最後商量出來的結果,是孩子還小,黃娟跟謝德昌感情一向不錯,不著急往前走那一步,先把守孝這三年踏踏實實守完了再說以後的事。
因著守孝不宜拋頭露麵,飯莊肯定得從外麵另找一個掌櫃,平時再由謝德昌的兩個堂弟和一個幺叔管著,等這孤兒寡母的把三年的孝期守完了,再談以後的事。
雲客來的掌櫃是黃大舅托人給找的,平時能插手飯莊經營的是謝家的人,反倒是黃娟帶著三個孩子坐在一旁說不上話,活像是砧板上的肉,隻能由著謝家族裡的掂量來掂量去的擺布。
當時才十四歲的謝九九滿肚子的氣,想要掀了桌子放話說她誰也不靠,自己能把這個家撐起來。
可扭頭看看從小就病病歪歪,因為爹去世又大病了一場,這會兒裹著兔皮襖子強撐著坐在自己身邊十歲的弟弟,和虛歲才五歲的奶墩墩似的妹妹,再憋得難受的氣也給咽回去了。
這三年,對於謝九九來說是守孝也是一個緩衝,沒了爹的一個家該怎麼維持下去,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帶過的。
少了一個人,家裡的每一個人都要重新習慣。謝德昌是家裡的頂梁柱,沒了這根頂梁柱謝九九就得學會自己扛。
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了,謝九九再回想謝德昌這輩子見誰都帶三分笑,在飯莊裡支應的時候從來不發火是因為什麼。
事緩則圓,當初要是在喪事辦完以後自己就憑著一股氣鬨起來,隻有吃虧的份兒。
謝家那麼大一個家族的人隔得又不遠,自己要是不能帶著娘和弟弟妹妹連根搬走,就少不了跟族裡打交道。既然斷不了,就不能在自己沒本事的時候,把路給走絕了。
三年時間說短不短,謝九九已經到了能嫁人成家的年紀,老二謝文濟還是風一吹就得小心要病一場的身子,但十三歲的少年郎已經讀書了。
家裡做的是飯莊的生意,虧了什麼也不會虧了一家子的吃。謝文濟從去年就開始竄個子了,今年到了變聲的時候說話公鴨子似的,芝娘老笑她哥,說話呱呱呱的。
就連最小的芝娘都八歲了,昨晚上給她拿一根線香,她都敢拿著炮仗從巷子這頭放到巷子那頭,小牛犢子似的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兒。
謝九九洗完頭發,坐在窗邊由著丫鬟春兒給自己擦乾,看著在廚房和堂屋間來回攛的妹妹心情著實不錯。過完年就能除服了,脫孝很多之前不好做的事,就能好好掰扯掰扯了。
卻不想有人比謝九九著急,大年初一的上午前麵就傳來敲門聲,聽說話的聲音是謝家的堂叔。謝九九轉頭看了眼她娘,母女兩個的臉色都算不上好看。
等住在前院的老吳開門把從鎮上過來兩個謝家堂叔和族裡一個叔爺給請進來,母女兩個才換了一副笑模樣招待客人。
“文哥兒,快下來,幺叔爺和叔叔們都來了。”
謝九九是長女,又從小就是被謝德昌抱在手上在飯莊裡長大的孩子。雖還是個沒出嫁的姑娘,但她張羅招待客人,誰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不忙,不忙。今天過來就是給嫂子拜個年,順便跟嫂子和侄兒說說明年雲客來的安排。”
說話的是謝德昌的三堂弟謝寶柱,一個一臉精明都擺在臉上的厲害人。說是來拜年,其實還是為著謝家這些家產來的。
雲客來的安排?等自家除服脫孝按理說這些家產就不用族裡再幫著打理了,現在他黑不提白不提的就想要這麼混過去,謝九九沒等他再開口,就把他的話給堵了回去。
“三堂叔,今天大年初一,天大的事是不是也要等過完年再說。”
謝德昌沒彆的兄弟,一直以來都是跟堂兄弟們一起序齒排班。
謝老爺子還在世的時候也是跟他的堂兄弟們這麼排的,由於自家這一支人少,這堂叔其實已經是堂叔爺的兒子,論親戚關係已然不是那麼近了。
“正月十七我們幾個就要給我爹除服,身上帶著孝乾什麼都不好。您要不再等等,等我脫了身上這層孝,到時候肯定上家裡去把這事說個清楚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