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紙展開,卻是一張園契。
蘇照棠看到“蒨園”二字,眼神微顫:“這是……”
蒨,是師娘的名。
崔岩將契書遞來,聲音低沉:
“老人家脾氣倔,嘴上不說,卻日日都把你掛在心上,你也該放下了。”
蘇照棠接過契書,撫過“蒨”字,淚意壓過眼角,抬頭露出笑容:
“崔大人教訓的是,待妾身處理好眼前之事,即刻隨大人前去拜訪。”
說著,蘇照棠轉頭看向王氏,盈盈拜了一禮,道:
“所謂無功不受祿,還請夫人轉告長公主殿下一聲,她的好意,妾身心領了。”
王氏聞言,眼裡不禁露出幾分欽佩之色。
她與蘇照棠關係淺淡,倒不意外對方能看出這宅子是長公主借她之手送出的,而是佩服對方的魄力。
這麼好的宅子擺在麵前,可不是誰都能乾脆拒絕的,難怪能得表姨母青眼。
收起念頭,王氏複又笑道:“蘇娘子可是覺得這份禮太重了?”
說著,她又要讓丫鬟拿出第二份宅契,卻被蘇照棠直接按下。
拒絕到這個份上,王氏便知賀禮是徹底送不出去了。
她歎了口氣,也不再強求,隻是有些發愁,回去國公府後要如何跟表姨母交代。
正思索間,她不經意間一瞥,目光落到承恩侯臉上,頓時目光一亮,道:
“先前妾身就想問了,侯爺在這兒作甚?莫非是替你那搶人夫君的女兒,道歉來了?”
承恩侯看著一份份重禮送到蘇照棠手裡,臉色早就黑如鍋底。
聽到王氏這一番嘲諷,哪裡還能待得住,猛地一甩袖袍,氣衝衝地走了。
氣走了人,王氏搖頭輕嘖一聲。
看這臉色就知道,承恩侯肯定不是來賀喜的。
回去之後,倒是不用愁沒話跟表姨母交代了。
想到這裡,王氏瞥了一眼崔岩,不再繼續叨擾,笑著出聲告辭。
虞氏亦是看出蘇照棠心事重重,便強行留下店契,跟著王氏一起走了。
“姑娘,這店契……”瓊枝拿著店契,不知所措。
蘇照棠微微一笑,道:“收起來吧。”
長公主的賀禮,多是憐憫與補償,她不需要。
虞姐姐的賀禮,卻是友人結交的真心誠意。
人情往來,有來才能有往。她若拒了,反倒傷感情。倒不如接下,日後再還。
想到這裡,蘇照棠轉頭看向崔岩,猶豫少頃,道:“崔師兄,還請帶路。”
崔岩頓時欣慰地笑了:“總算又能聽到你叫我師兄了。”
……
往生堂。
蘇照棠踏進門檻,一眼便看到坐在牌位前的蒼老背影,眼眶微熱。
老師的身形,竟是這般佝僂了。
“去吧。”崔岩輕聲開口,暗含鼓勵。
蘇照棠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起來,走到老者背後,屈膝跪下,低頭道:
“不孝徒兒蘇照棠,拜見老師。
徒兒這些年執迷不悟,大錯特錯,而今悔悟,特來厚顏再見老師請罪!”
她低頭說完,預想中的叱罵卻未出現,隻有一聲輕歎,自頭頂傳來。
“這些年,為師一直在想。
若當初在你師娘去後,為師能快些振作起來,好好照顧你。
你會不會……就能免過陸家這一劫?”
蘇照棠抬頭看到老人溫和的麵孔,不禁錯愕:“老師,您……”
張大儒看著小徒兒的反應,臉色一板:“怎麼?非要為師罵你兩句,你才舒服?”
蘇照棠訕訕:“徒兒不是這個意思,徒兒隻是意外。”
……這還是當年那個動輒就黑臉的倔老頭嗎?
“起來說話吧。”
張大儒指著對麵的蒲團:“跪久了,你師娘又該怪我了。”
蘇照棠乖巧點頭,走到蒲團前坐下,取出方才崔岩給的園契。
“老師,這蒨園……”
張大儒抬頭看著牌位,道:“這個園子在安業坊,是你師娘留給你的嫁妝,要為師在你出嫁時交給你。
“不過為師當初看你那糊塗樣,若真給了,還不得被陸家母子吃乾抹淨?
索性壓在箱底,本想著等你和離之後,尋個好人家再拿出來。”
說到這裡,他瞪了一眼小徒:“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五年。”
蘇照棠眼眶泛紅。
老師這一等,又何止五年。
上輩子,直他到死也沒等到,怕是早就對她失望透頂了吧。
“哭什麼?”
張大儒看著小徒的模樣,哈哈一笑:
“你不是做得挺好,不但算計了陸家全身而退,還給自己辦下了女戶,創下大虞前所未有之先例!
你師娘若是還在,定又要跟為師炫耀,她教出來的徒兒是個多麼厲害的小姑娘了。”
“小棠兒是厲害。”
崔岩在旁忍不住笑著搭話道:“這次我能活命,全靠棠兒鼎力相助。”
說到這裡,崔岩想起這些時日重病吃的苦頭,不禁齜牙咧嘴:
“就是棠兒的手段,能更溫和些就更好了。”
張大儒聞言,頓時沒好氣地罵道:“得了好處還賣乖!你當真以為聖上是好糊弄的?
棠兒若不給你下猛藥,禦醫這一關你就過不了。你這個主考官碰上科舉舞弊,下場如何,自己想想清楚!”
“老師息怒”
崔岩訕笑著掏出一張契書:“我知道棠兒用心良苦,這不是謝禮都提前帶來了嗎。”
說著,他將契書遞給瓊枝:“棠兒,這是京郊的一處莊子,麵積不算大,約在半頃,你可不要嫌棄。”
瓊枝聽到這話,杏眼瞪得滾圓。
京郊半頃的莊子,那得多大?
崔大人什麼家世?這手筆,一點也不比長公主差呀!
蘇照棠卻是柳眉微蹙,“師兄,我救你不是為了報答。”
“為兄知道。”
崔岩咧嘴:“那便換個說法,你我多年不見,這個莊子,就當是我這個做師兄的送你的見麵禮,如何?”
張大儒嗬嗬一笑:“你這個崔師兄出身清河崔氏,可不差這點小產業,安心收下就是。”
蘇照棠看著兩人一副她不收下,就不罷休的模樣,隻得輕歎一聲,道:
“多謝師兄厚愛,小妹一定好好經營此莊。”
“這便對了。”
崔岩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老師一個眼神瞪回去:“禮送完了,為師與棠兒還有話要單獨說,你先出去。”
崔岩被噎得心頭一梗,卻不敢反駁老師,隻得帶著一臉委屈退了出去。
待得人走後,張大儒讓瓊枝守住門口,神色微肅,沉聲問道:
“跟在你身邊的那個車夫,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