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照棠並未離觀,而是留在齋房一邊用著齋飯,一邊等著消息。
直到浮萍回來,確定崔岩已經喝下豆腐湯後,她才鬆了口氣,速速用完剩下的齋飯,起身離觀。
靈真觀門外種了一片桃花林,如今桃花開得正盛,瞧著頗有幾分山花燦爛之感。
“待得和離後,落定新住處,便多種些花草吧……”
她看著滿目粉紅,難得有閒情逸致地想道,腳下卻未停,快步穿林而過,消失在路上。
就在她離開後沒多久,一名婦人從林中轉了出來。
婦人穿著一身青色道袍,發間隻用一根木簪簡單插著,麵容冷白,看著約莫四十上下,神色雖憔悴,卻仍能瞧出年輕時美貌。
在她轉出來沒多久,就有幾個婆子快步過來,一邊焦急地呼喚。
“夫人,您怎麼一人來花林這兒了,可叫奴婢們一陣好找!”
貼身嬤嬤連忙將厚重的鬥篷給主子披上。
“清明還沒過呢,這外頭再暖也透著涼。奴婢知您心中苦楚,但您又何必跟自己身子過不去。”
道袍婦人攏了攏鬥篷,聽著貼身嬤嬤的話,卻無往日愁苦,反而望著小路儘頭,眼裡帶著幾分光亮:
“我好似看到晴兒了。”
“大姑娘?”
貼身嬤嬤一怔,但聽主子言語間絲毫不見厭惡,頓時明白。
此“晴兒”怕是並非府裡剛剛出嫁的大姑娘,葉可晴;而是夫人想象中的大女兒。
而這位夫人的身份,亦也顯而易見,正是承恩侯府在靈真觀清修的主母,蘇氏。
嬤嬤暗暗歎了口氣。
她也不明白,夫人出嫁前分明身子好得很。
怎麼自從生下大姑娘後,就生了癔症,非說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被人換走了,鬨得侯府雞飛狗跳。
侯爺不得已,安排滴血驗親。
結果母子血脈相融,確為親生母女。
夫人卻還是不信,死活不肯養大姑娘。
侯爺隻能讓府中剛生了夭折孩兒的姨娘代為撫養。
後來沒幾年,世子出生了。
嬤嬤原以為夫人終於能跨過這個坎,和侯爺過下去,誰知後來……
“茯苓,你也以為我得了癔症?”
道袍婦人的質問忽然傳來。
貼身嬤嬤聽得心頭一震。
茯苓,那還是她做姑娘時用的丫鬟名。後來嫁了人,又被夫人重新叫回來,從此喚作楊嬤嬤。
而今重新聽到舊名,楊嬤嬤念起當年種種,鼻頭忍不住發酸:
“不是奴婢不信您,可事實如此。如今事情都已過了二十年,大姑娘也已出嫁了,您還放不下嗎?”
“放下?如何放得下?”
道袍婦人淒淒一笑:“滴血驗親?誰知道他們動了什麼手腳。
那個孩子我看著毫無感覺,怎麼可能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
我隻恨我太無能,竟連自己的孩子都沒保護好!”
眼看主子又陷入自責的情緒,楊嬤嬤不敢再與之多言此事,輕歎一聲,緩聲問道:
“夫人,後天就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壽了,您這次……還不去嗎?”
承恩侯府的老夫人,早已亡故。
這裡的老夫人,自然是指蘇氏的生母,國公府的老夫人,金老太君。
蘇氏原為國公府嫡四姑娘,為金老太君最偏寵的幺女。
念起少年時在母親膝下的幸福時光,蘇氏嘴唇顫了顫,卻還是搖頭。
“何必擾了母親壽宴,徒增不喜罷了。”
……
蘇照棠刻意讓瓊枝放慢速度,直到未時末,兩人才慢吞吞地回到陸宅。
陸洲白在家中早已等得怒火盈天,一看到人,立刻大步壓了過去。
“怎麼到現在才回來?你知不知我在家中等了你多久?整整兩個時辰!”
蘇照棠聽著也不惱,不慌不忙地問:“夫君等妾身作甚?”
陸洲白愈發氣怒:“你一個內宅婦人,久不歸家,還有臉反問?!”
“夫君這話說得可真有意思。”
蘇照棠挑眉:“今日妾身分明是按照夫君的意思,一同前去靈真觀參拜。
夫君不慎摔倒中途離場,我總要在那裡用了齋飯,以全參拜之禮才是。
怎麼到了夫君嘴裡,反倒成了錯處了?”
陸洲白聞言又驚又怒,還有一絲不敢置信。
往日不管事態如何,隻消他一動怒,蘇照棠定會低頭認錯,求著他原諒!
他再順勢提出自貶為妾之事,逼她答應,那今日在靈真觀出的醜,也不算白費。
可現在,棠兒彆提認錯了,竟還敢頂嘴!哪裡還有半分為人妻的賢德?
難道她還在為他娶平妻的事而生氣?
可母親不是說,她已經不在意了嗎?
陸洲白百思不得其解,蘇照棠卻不願再與他乾耗下去。
“夫君既無話說,妾身乏了。”
她轉身欲走,陸洲白立刻回神,出聲阻止:“等等!”
蘇照棠回眸,定定地看著他。
陸洲白竟有一瞬不敢跟她對視,垂著眸沉聲道:“棠兒,你要顧全大局!”
蘇照棠嘴角一扯,終於圖窮匕見了?
她也不搭話,陸洲白隻能自顧自地繼續說:
“我陸家走到今日不容易,若想要再更進一步,勢必需要權貴相助。
為夫已經找到了合適的助力,隻差最後一步。
棠兒,你向來識大體,若還想得到我的愛重,就該自請為妾,助我陸家光耀門楣!”
蘇照棠聽完,笑了。
原來那場苦肉計的用處,是想逼她自貶為妾?
真是好大一張臉!
“夫君既如此說,妾身豈有不應之理?瓊枝!”
瓊枝精神一振,麻溜的從懷裡掏出一張薄紙攤開,遞到陸洲白麵前。
陸洲白看到紙上“和離書”三個大字,臉色瞬間變了,甚至有一瞬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棠兒,你……你這是何意?”
“妾身的意思,難道還不夠明顯?”
蘇照棠徹底冷了臉:
“陸大人既嫌棄妾身身份低微,不配為您正妻,不若就在此書上落款,放妾身離開!”
陸洲白臉色幾度變化,而後定定看了蘇照棠好幾眼,見她神情始終冷漠而沉靜,終於慌了。
棠兒這次,跟上次不一樣。
她竟真要跟自己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