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朝廷間關於太子與越王之間的較量,已經隱隱有了些苗頭。
長孫無忌與房玄齡曾經勸說過幾次,可李世民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眼下的太子和越王,不過是兩個小娃娃。
正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又怎麼舍得分什麼彼此。
可今日看到連韋挺都跳了出來,李世民終於意識到事情似乎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一個魁首的令牌而已,就如此你爭我奪,那若是有朝一日,為了他身下這皇位,自己的兩個兒子又會是怎樣一番爭鬥呢?
所以在第一時間,他便想製止這一場無聊的胡鬨。
可當他回頭看向那委屈巴巴的李泰時,李世民不禁又猶豫了起來。
“是啊,不過就是一個令牌而已,不如先聽聽這韋挺怎麼說吧,若說的真有道理,再做決定便是。”
李世民在處理國事上遊刃有餘,可在麵對親情的時候,就顯得沒有那麼理智了。
要不然晚年也不會過得那麼淒慘。
明明是他最喜歡的兩個兒子,全都被貶到了異地。
麵對著如何選擇大唐以後的繼承人,年邁的李世民老淚縱橫地哀求著長孫無忌,讓他幫忙。
最後被雞賊無比的李治,給騙了過去。
所以,眼下他明明知道韋挺打得什麼主意,可還是想給李泰一個機會。
於是,他看著韋挺,輕笑道:
“噢?不知韋卿此話怎講啊?”
聞言,韋挺仿佛受到了鼓勵一般,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
隻見他鏗鏘有力道:
“回稟陛下,這東西對於王仲德之輩來說,確實隻是一枚小小的圍獵令牌,無論是誰拿到魁首,陛下賞賜給他,以彰顯其忠勇也就是了。
可此物到了皇子手裡,卻不一樣了。
正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身為皇子亦要有仁德之心才是,這時候,這枚令牌代表的則是表率與大道,陛下賞賜於誰,便代表著陛下欲以何等方略治國。
是以殺伐之道,還是以仁德之道,想來陛下定是了然於胸。
故此,微臣認為,此次圍獵,這枚魁首令牌,當賜予越王殿下才是,不如此,無以向天下百姓彰顯陛下愛民如子的仁德之心!”
見韋挺這麼說,李世民微微點頭,覺得說的有些道理。
尤其對於他這樣以獨特的方式,登上皇位的人來說,更是需要以“仁德”來彰顯自己。
不然,他又何苦一有機會,便把以“仁孝”治國掛在嘴上?
“仁孝,乃是我大唐治國之本,這一點,朕從未動搖過,韋卿何必明知故問,不過從今日之圍獵上,確實能看到青雀的良苦用心,可見平日裡是將仁德放在心裡的,也算是難能可貴吧……”
李世民緩緩點頭,看向了一旁的李泰。
原本,他還以為韋挺會強詞奪理,隻為了讓李泰出風頭,可是現在聽下來,卻覺得對方說得有理有據,不禁有些意動。
“要不然,就把這令牌給青雀?”李世民心裡琢磨道。
“大哥,你就不說點什麼嗎?”
看到李世民似乎有些動搖,長樂公主在一旁著急起來。
“哎,孤還能說什麼,那韋挺算起來,也是咱們得長輩,孤若是與他爭辯起來,那成何體統?場麵也太難看了……”
李承乾搖了搖頭,直接表示拒絕。
“長輩?這樣的人也配做長輩?”
不提這個還好,聽到李承乾提起這個,長樂公主頓時一雙眼睛快噴出火來。
方才就是這個人,不停地催促著她的父皇,讓其同意王仲德的要求,還說什麼“陛下要以廣闊胸懷納四海之心,萬不可讓士族寒心”之類的屁話。
現在看到太子李承乾拿到了令牌,又裝模作樣地想騙過去。
哪有這樣厚顏無恥之人啊!
“大哥,你也太老實了吧!你這樣下去,會快大虧的!”
眼見李承乾不肯吭聲,長樂公主隻好看向了一旁的魏叔玉,氣鼓鼓道:
“係兄,這你也能看得下去?”
“怎麼,師妹有想法?”
魏叔玉還在旁邊,謀算著如何開發自己的新地盤呢,看到李麗質氣得快要發瘋一樣,不由笑了出來。
“想要教訓那老頭很簡單,不過師妹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再說。”
“你說吧!隻要能出氣,什麼條件偶都答應!”長樂公主信誓旦旦道。
魏叔玉點了點頭,道:
“其實吧,我這條件也不難,隻要你彆再生陛下的氣,我便告訴你,怎麼對付那人,如何?”
魏叔玉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長樂公主的表情。
一邊是恩師,一邊是師妹,他夾在裡麵,確實挺為難的。
不過既然答應了替李世民開解女兒的差事,他總得試試才行。
“你也彆怪陛下鐵石心腸,其實他呀,早就後悔了,你信不信,要是後來我們沒有回來,陛下也一定不會把你嫁給那個什麼王仲德的,他隻是當時被逼的下不來台而已。”“可……可他係皇帝啊,皇帝還有下不來台的時候嗎?”
長樂公主紅著眼睛,一臉委屈道。
“瞧你這話說的,你以為皇帝想乾什麼就能乾什麼嗎?上一個這麼做的人,已經吊死在皇宮裡了……”魏叔玉笑著搖了搖頭。
“你……你是說那隋煬帝……”
這個名字在大唐算是一個忌諱,長樂公主說得時候,也是一副做賊的模樣。
“對啊!他倒是沒把那些士族門閥看在眼裡,敢作敢為,可結果你也看到了……所以說,當皇帝不容易啊……”
當年的隋煬帝剛開始的時候,也是想要勵精圖治,可惜步子邁的太大,結果得罪了一幫地方豪強,門閥勢力,最後被李淵給偷家了。
所謂的勞民傷財,勞的是人家各地勢力的人,傷的也是那些地方好強的財。
結果自然是被人家聯手給換掉了唄。
聽完魏叔玉的話,長樂公主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原本就是個孩子,賭氣這種事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況且之前她隻是對自己父皇當時的表現不那麼理解,可是現在聽完魏叔玉的分析之後,才發現,那個在自己眼中無所不能的父皇,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好啦,偶不再賭氣便是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怎麼做了嗎?”長樂公主破涕為笑道。
“這是自然!”
說著,魏叔玉附在長樂公主耳邊,小聲說了起來,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
這邊韋挺眼見自己的這一番輸出效果不錯,便想趁熱打鐵再說幾句。
“陛下,正所謂《周易》有雲‘天地之大德曰生’,臣觀越王殿下今日圍獵之所為,其仁德之昭顯,豈非暗合天道?
有子如此,實乃大唐幸事!
故臣為陛下賀!為大唐賀!”
韋挺一番引經據典,說得自己都覺得熱血沸騰了。
在他看來,這一局,絕對是穩了。
他這話說完,下麵的大臣們都紛紛點頭附和。
好像大唐有了李泰,就擁有了美好的未來一般。
看到李世民一臉享受的模樣,長孫無忌與房玄齡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們知道,韋挺的一番話算是撓到了這位陛下的癢處。
無論是以仁德治國,還是盛讚皇子,恭喜其後繼有人,這種恭賀換誰也頂不住。
此時,李承乾的神情也變的黯然起來。
仿佛一時間,他又變成了那個不受父皇待見的孩子。
想到自己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李承乾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終究是沒有用的嗎……”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稚嫩而堅定的聲音響了起來。
“偶覺得……韋大人的話,說得不對!”
聽到這個聲音,眾人猛然朝高台上看了過去。
便看到一個身穿盔甲的女孩,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那個女孩走路的模樣有些笨重,顯然是盔甲並不合身。
可她的腳步卻異常堅定,就像一根在風中飄蕩的勁草。
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長樂公主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韋挺的麵前。
居高臨下的看著那一臉錯愕的對方,嘴角浮現出一抹淺淺的弧度。
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