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家夥因為求而不得也越發的變態。
他偷偷意淫鬆本慶子,偷用她的杯子喝水,偷吃她的飯菜,收集她的發絲,偷抱她的睡具。
隻是這並不解饞,於是他便要找機會解氣。
射暗箭、挖陷阱、壓包袱、穿小鞋,在拍攝期間總是借故刁難。
私底下,他又和另一個女主演原田美智子勾搭在了一起,以此宣泄對鬆本慶子的不滿和意淫。
儘管劇組裡許多人都能看明白深作導演的險惡居心。
但日本人善於媚上和服從,礙於導演在攝製組裡的權力和淫威,劇組的人也隻能裝傻,故作不知。
就連同樣身為女主角的石田良子在經紀人的反複提醒和勸說下,也不好太過乾預。
免得和導演發生直接衝突,最多隻能間接替鬆本慶子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所以就在寧衛民回國的那段時間裡,鬆本慶子過得很苦。
重重的壓迫下不僅要承受精神上的委屈,還病了幾次。
而且即使電影最終殺青,鬆本慶子也沒能完全擺脫這部電影帶來的陰霾,真正熬出頭,迎來呼吸自由空氣的日子。
因為爬上了導演床頭,成為導演新寵的原田美智子,為了保證自己能拿到今年映畫界的重要獎項,借此成名上位,她徹底背叛了鬆本慶子。
這個寡言廉恥的女人完全忘記了鬆本慶子曾經的提攜和關照。
不但一度曾經嘗試充當皮條客,替導演屢次勸說鬆本慶子屈服。
而且在電影殺青之後,她還找到娛樂小報的記者曝光了《火宅之人》劇組中深作導演和鬆本慶子之間的矛盾。
然後就公然站在領導導演一邊,極力抹黑鬆本慶子。
說她不敬業,已經不再是那個肯於為藝術犧牲自己的影後了,隻是想憑借僅有的名氣撈錢。
並且挑唆深劇組人員也得支持導演,站出來一起對其施加輿論暴力。
鬆本慶子就這樣被這個女人汙名化,在影迷心中人氣暴跌的。
最後迫不得已不得不委屈道歉,躲起來暫避風頭。
原本寧衛民回來之後,《火宅之人》也上映了,這部電影票房雖然隻是勉強符合鬆竹的預期。
可鬆本慶子在電影的鏡頭前依舊魅力驚人。
彆看沒有太暴露的畫麵,可極有水準的表演讓她飾演的角色獲得了影評家的肯定,也重新平複了許多觀眾的心。
於是這些負麵消息也就逐漸淡化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鬆本慶子的演技太過精湛,讓原田美智子又感到自己有了威脅,覺得拿獎一事再度出現了變數,最近就又找了報紙來故技重施爆料。
儘管沒有什麼實際證據,但這種手法和深作導演最近輿論的配合,以及那些橫跳出來劇組之人的指責,太像上一次了,應該不僅僅隻是一種巧合。
石田良子的話聽得寧衛民怒火中燒。
好不容易勉強聽完,他就忍不住去質問石田良子,這種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他。
然而剛問出這話他就後悔了,畢竟人家可沒有這個義務。
而且他也不傻。
想也知道,這種事事關女演員的名譽,石田良子之所以會保持緘默。
即使沒有鬆本慶子的意思,也是在對鬆本慶子進行一種保護。
他為此怪罪人家,實在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不過更沒想到的是,石田良子道德感極高,居然當場馬上就向他道歉。
她表示雖然是鬆本慶子親口要求她保守秘密的,但她能理解寧衛民想要保護鬆本慶子的心情,感到自己確實是忽視了寧衛民的感受。
而且她也為自己的膽小和懦弱而深感慚愧。
她當然也了解現實的殘酷,懂得美麗對一個女人是多麼沉重的負擔。
一方麵要經受社會輿論在道德的嚴苛監督。
另一方麵也要提防十八般潛規則,避免成為權貴的玩物。
她真心覺得不管是身為女演員,還是身為朋友,在鬆本慶子遭遇輿論暴力的時候。
都應該出麵為其仗義執言。
但她實際上卻沒有,隻是像隻鴕鳥一樣把頭埋了起來,很是對不起他們兩個人的信任。
瞧瞧吧,她居然還真把過錯都歸結在自己頭上了。
所以麵對這樣清澈又善良,嚴於律己的一個人。
寧衛民自然也就更不好意思去欺負了,他越發覺得自己剛才像個混蛋。
為此,他也馬上為自己的無禮和衝動道歉,並且表示石田良子已經做的很好了,能有她這樣的朋友是自己和鬆本慶子的幸運。
隻能說,這世間還是有真正的白蓮花的。
石田良子,歌兒美,人更美。
隻可惜她也像大多數的美人兒一樣命運多舛啊。
同樣沒能逃脫浪子魔咒,愛上了個不值得她去愛的人。
導致情感不幸,婚姻失敗,而且至今也未能遇到一個良人。
太遺憾了。
…………
就在寧衛民深深心疼鬆本慶子,為石田良子的美好發出感慨的時候。
正經曆著莫大的精神痛苦,承受著龐大精神壓力的鬆本慶子,對於寧衛民的思念,也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鬆本慶子一個人躲進了西麻布的公寓,已經三天了。
然而越是等下去,就越是神不守舍。
不為彆的,輿論風暴毫無止步的跡象,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讓她已經到了快喘不過氣,不堪忍受的地步了。
不過這種如同窒息一樣的感覺,可不僅僅是為她自己被誹謗詆毀感到委屈所致。
也不是來自於影迷的憤怒,對名利即將的喪失的惶恐。
甚至不是因為自己遭遇了原田美智子的背叛。
日本藝能界的明爭暗鬥一直存在,無論是導演還是演員,有的時候為了爭搶出頭機會,難免行事卑劣。
鬆本慶子又不是第一個遇到這種事兒的人。
她成名至今,這種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早見多了。
懂得身在名利場,誰都免不了有一天要受這樣的煎熬,並不是是因為這些早有預料的事兒而承擔不住。
她最懼怕由此引發的嚴重後果,其實是攸關個人情感的。
寧衛民才是她輸不起的賭注。
一直以來,麵對寧衛民的時候,她素來喜歡報喜不報憂,也從不多談自己工作和藝能界的事兒。
即是怕自己明星身份帶給寧衛民沒必要的壓力,對他的生活和工作產生負麵影響。
也怕寧衛民由此知悉藝能界混亂和不堪的一麵,而對自己心生疏遠。
她怕這一切讓他們原本年齡和身份就不是很匹配的情感,增大不穩定的變數,提前結束兩個人的關係。
是的,她心知肚明,像寧衛民這樣一個容貌英俊,聰明能乾,善良純淨,性情溫柔,又有著大好前途的年輕男人,本就不是她這樣的一個青春即將耗儘的女人能夠占有的。
像他們目前的關係很可能隻是暫時的,隻是來源於她暫時還存有的美貌和明星的光環。
換句話說,年輕的寧衛民對她,恐怕就是一時迷戀而已。
早晚這個青年會離開,去娶妻生子,過上大多數人都想要的那種生活。
而自己隻會成為他記憶中模糊不清的一段插曲。
不過這也沒關係,因為跟寧衛民在一起的時間再短,卻能讓她找回過去的自己。
找到那個質樸天然,心靈敏感的自己。
找回自己一度曾經以為已經徹底死去的真正愛情。
這麼多年,她不知不覺被紙醉金迷的浮華生活麻痹了,被喧囂躁動的上流社會禁錮了。
她的感觀遲鈍了,情感也喪失了,幾乎快要變成一個行將毀滅的行屍走肉。
然而她又遇到了寧衛民,這個年輕人那麼像她逝去的初戀。把她逝去的感覺一下都找回來。
她始終難忘他們初次相見的一刻,那種悵然若失四目相視,竟然充滿了微微發疼,又微微發甜的幸福感。
這種吸引力她無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她隻想賜予它水分,讓其生長。
無論付出多少代價,哪怕隻能擁有這種感覺一天,也是值得的。
所以她不惜付出所有,隻為了讓他們的愛情多存在片刻。
她的籌碼也不多,無非是對寧衛民事業的提供一些助和儘量給他**享受而已。
但實際上卻事與願違,如今正因為她插手了寧衛民的餐廳,反而引起了軒然大波,為那些誹謗她的人又提供了新的進攻目標,很可能會累及到寧衛民鐘愛的事業。
儘管都是胡編亂造的流言蜚語,但她真的吃不準會對剛開業的銀座壇宮產生多麼大的傷害。
更沒把握,再等下去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最終結果。
她也完全不敢奢望,遭遇無妄之災的寧衛民會客觀冷靜的對待這一切。
他才二十幾歲啊。
儘管他足夠聰慧,也很成熟,但畢竟才是一個初入社會不久的年輕人,經曆過的風雨太少。
他怎麼可能以能夠冷靜的麵對這一切承擔住相應的壓力一點不氣惱不去怪罪她呢
他怎麼可能不去介意這些信口雌黃的輿論攻擊,還像原來那樣溫柔的對待她呢
鬆本慶子對此已經不報任何希望。
如果換位想想,她也不可能做到如此。
所以她隻是在等待,等待寧衛民來找她,主動向她宣泄怒火和不滿的一刻。
她幾乎是在寢食難安與失眠中在等待著寧衛民的現身,思慮著該怎麼樣彌補,怎麼做才能把愛情留住。
說來也巧了,原本陽台上隨意擺放,就能常年開放的兩盆天竺葵最近居然也出了問題。
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生了蟲子,葉片被啃噬成網,花瓣打蔫泛黃,連花杆枝條也軟踏踏了。
於是看著兩盆打蔫的病花,這就越發讓鬆本慶子忍不住胡思亂想,為不妙的預感而心慌意亂。
結果還真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哪怕鬆本慶子已經焦慮成這樣,可壞事還是接二連三的上門。
4月25日晚上十點左右,她的合約代理人岡本晃居然打電話找她,又帶給了她一個噩耗。
原來,都已經跟鬆本慶子談好片酬,邀其出演大河劇《春之波濤》女主角的nhk電視台爽約了。
就在剛剛,nhk電視台這部大河劇的製作人約見了鬆本慶子的代理人岡本晃,要求他們無條件撤回已經簽好的合同。
對方聲稱鑒於最近的輿論風波,出於為新劇的收視率考慮,nhk的經營委員會決定另選他人出任女主角。
這是硬性命令,製作人也是沒辦法抗拒,隻能服從,還希望鬆本慶子見諒,不要讓他為難。
所以岡本晃也隻能跟鬆本慶子商量,要不要就這麼算了。
雖然對方的要求很蠻橫無禮,就連毀約的法律責任和經濟賠償也不想承擔。
可問題是考慮到nhk電視台類似於日本國家電視台的屬性,以及其所擅長的大河劇類型。
岡本晃還是建議鬆本慶子應該忍一時之氣,犯不上硬去較勁。
畢竟從長遠計,要還想參加等同於“日本春晚”的紅白歌會,出演高格調的大河劇,那就繞不個nhk電視台這個坎兒啊……
說實話,鬆本慶子得知這個壞消息後,就完全不知道岡本晃在說些什麼了。
儘管她還拿著話筒,但緊握話筒的手心滲出了細汗,額頭也滲出了細汗。
她神遊物外,徹底茫然了。
不為彆的,就因為這部大河劇對她太重要了。
這是一部根據杉本苑子的《冥府回廊》、《貞奴夫人》原著,由中島丈博編劇,長達五十集的大女主電視劇。
投資巨大,nhk電視台企圖通過這部電視劇演出明治與大正時期的眾生相。
劇中的女主角川上貞奴,不但是個能夠顛倒眾生的美人,也是日本明治至昭和年間著名傳奇藝妓,日本第一個女演員。
她從小被賣到藝妓館,十四歲成名,後來成為首相伊藤博文的小妾。
由於不甘心命運,她自作主張要嫁給二流演員川上音二郎,伊藤不得不放手。
後來川上貞奴又幫助丈夫成名於西方世界。
丈夫死後又和電力大王福澤桃介相愛,幫他修築木曾川大壩,但終不肯做他的侍妾。
總之,無論從容貌和性格上來講,還是演藝生涯的經曆來說。
這個川上貞奴許多地方都和鬆本慶子有著相似之處。
甚至用不著做戲,鬆本慶子拿出平時的作風本色出演就行了。
就連這部電視劇的編劇都認為她出演這個角色天然具有信服力,大可以輕而易舉拿下“學院獎”。
毫無疑問,沒有比這再理想的機會了。
原本鬆本慶子很可能會因為這部劇而又一次紅起來的。
可現在,這個機會沒有了……
也就意味著,鬆本慶子的事業或許已經走到了儘頭。
她以後就沒有能力,也沒有可能,在事業上對寧衛民做出什麼幫助。
或是替他挽回眼前對於銀座壇宮不利的局麵了。
就這麼想著,鬆本慶子不覺哭了。
繼而是滾燙的淚水滴落下來,淚滴很重,“啪”的一聲砸落電話前的留言紙上,好像把紙張都打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