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五十分。九樓會議室。雲凰兆已經在這兒坐了四十分鐘,期間陸續有人進到會場,見她兀自閉著眼端坐,既落寞又冷峻,便沒有貿然過去跟她打招呼,會場裡壓抑的空氣正不斷鬱積膨脹。這時候雲凰兆睜開眼,環視四周,目光所及仿佛雪後寒光,寂靜,曠遠,刺眼,蕭殺。大部分人都到了,可能一進門就感受到了今天會議的不尋常,沒有交頭接耳的,都正襟危坐,以觀其變。俞鳳簷快步跑到了門口,隨即停住,朝會場內看了看,見很多人都望向自己,眼神裡滿是質疑,甚至有指指點點的,她頓時緊張無措,遲疑著不敢進。雲凰兆看見了她,起身走過去把她拉過來,讓她挨著自己坐下,俞鳳簷低著頭,大氣不敢喘一下,心嘭嘭直跳,不由自主的來回掰弄著手指頭。會場裡有一陣微微的躁動,不過很快又趨於平靜。兩點整,雲凰兆宣布開會,這時候有人提醒她其中兩個股東,同時也是董事還沒到,是否需要等一下。雲凰兆打開麥克風,不怒自威的說,“準時開會。”,其他人麵麵相覷,默不作聲。
雲凰兆開始通報最近集團公司的情況,對袁柳仞的涉案點到即止,一筆帶過。其他人漸漸神色凝重,憂心忡忡,過了大概十多分鐘,會場門被推開了,兩個股東,張常釗和嶽有量,邊往裡走邊說笑著,原本就已經陰沉啞暗的會場被這麼一擾亂,嘈雜聲仿佛一下子被放大了好幾倍,其他人都怔怔的看著他們,還有人連忙給他們使眼色,這兩個人隨即打住剛剛聊著的話題,瞥了一眼雲凰兆,故作不屑的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雲凰兆並沒有停頓,也沒有對他們打招呼,甚至都沒有特意去看他們一眼,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隻是繼續平靜的講著,提到目前是非常時期,內外部因素多有不利,第三季度財報淨利潤再次環比下滑,同比更是大幅跌落,公司已到生死存亡之際,加大研發顯然是鞭長莫及,改革調整又尾大不掉,唯有通過調低市價暫且穩住市占率,以時間換空間,爭取儘快突破技術瓶頸,提高產品競爭力。話到這裡,雲凰兆頓了一下,懇切的說,“希望大家暢所欲言,集思廣益。”,與會的人大多數心存疑慮,多有觀望,一時間未敢多言。這時候嶽有量冷笑一聲,陰陽怪氣的說,“大鼻涕流到嘴裡知道甩了!現在調價不就是找死嘛!讓同行們怎麼看!”,此話一出,拔刃張弩,會場裡陣陣騷動,喧嘩一片。雲凰兆對此並不詫異,首先自己之前的確存在決策失誤,難辭其咎。其次,調價明擺著是無奈之舉,權宜之計,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願意走到這一步。再次,嶽有量私下已經被沈趙遇拉攏過去了,張常釗跟他過從甚密,恐怕也難以獨善其身。雲凰兆沉靜的坐著,目光看向所有人,不動聲色,但又仿佛未著一物,如如不動。俞鳳簷沒有經曆過這種陣勢,一時間緊張的無以複加,手腳不住的抖動著,惶然失神的看向雲凰兆,雲凰兆覺察到了,轉頭朝她笑了笑,伸出手搭在她的手掌上,輕輕的拍了三下,俞鳳簷愣愣的胡亂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其他人討論了一會兒,喧吵漸漸緩和下來,個彆人小聲的仍在竊竊私語。
雲凰兆看了看嶽有量,淡然而善意的說,“有量哥不妨談談您的想法,目前該怎麼做更合適。”,嶽有量噌的站起來,情緒激動的說,“我是個粗人,不怎麼會說話!但我是個坦蕩的人!心裡怎麼想的我就怎麼說,公司現在搞得烏煙瘴氣,袁總去世了,我心裡比誰都難受,不管怎麼說,以前袁總對我不薄!人得有良心!我不能看著袁總的公司就這麼弄的稀裡嘩啦的!我今天在這兒,不想說太多的技術性問題,我不怎麼懂管理,也沒那個本事,我就明白一點,事兒可以想辦法,但辦法是人想出來的!還是要先解決人的問題!”說到這裡,很多人感到震驚,不自覺的看向雲凰兆,見她仍是平湖秋月,觳紋爾靜,雖然替她捏一把汗,甚至其中也不乏有幸災樂禍的人,但他們心裡也都暗自讚歎,畢竟雲凰兆並非故作鎮定,而是個性使然,這種氣度和威望,在公司裡自然會有不少擁躉。嶽有量一邊大聲的吆喝著,一邊不時的打量著雲凰兆,但始終沒能激起她的任何反應,這反倒讓自己越發感覺不自在了,有些惱羞成怒的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哼了一聲,憤然坐下,黢黑的臉憋的通紅,歪著頭,呼哧呼哧的生著悶氣,旁邊的張常釗故作姿態的勸了勸他,清一下嗓子,幽幽的說,“量哥是個直性子,大家也不要怪他,公司遇到了困難,大家共同想想辦法,誰也不能作壁上觀,總不能讓雲總一個人撐著吧,有好的想法,手裡有資源的,更應該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放下小我,多為公司這個大我著想,帶領大家克服眼下的困難,我相信雲總也不會糾結於個人得失!她比誰都希望公司能趕快好起來,重振雄風,我對雲總的為人,向來是推崇備至,在這一點上,我相信大家也是眾望所歸!”,說完他客氣的衝其他人笑了笑,擰開杯子咂摸了一口茶。不知道是誰小聲嘟囔了一句,“重振雄風。”,有些人隨即笑出了聲,張常釗又刻意的清了兩下嗓子,故作輕鬆的抖著二郎腿。有一個年齡稍大一些的董事,叫陳大路,慢慢站了起來,做了個示意安靜的手勢,不急不緩的說,“有爭議是正常的,真理不辨不明嘛!但眼下最要緊的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是最實際的,刻不容緩的,所以我真心的希望大家能夠求同存異,共克時艱。”,話剛說完,嶽有量再次霍的起身,聲如重錘一般,衝著陳大路嚷嚷,“辦法辦法,誰都知道現在需要想辦法!辦法得人來想,有了辦法更得人去執行!不解決人的問題,光有辦法管個屁用!”,陳大路頓時被氣得瞠目結舌,拿手使勁指了指嶽有量,憤怨交加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時候俞鳳簷自己都感到奇怪,會場裡劍拔弩張,她竟然反而一點也不覺得緊張了,心底像壓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雖然沉甸甸的,但鎮得住氣場,她擔憂而又鎮定的看向雲凰兆,雲凰兆心領神會,微微點了點頭,她仍是雲淡風輕的坐在那兒,眼前的飛沙走石,近在咫尺,看起來煙塵漫卷,卻又仿佛遠在天涯,似幻如夢。
過了一會兒,會場裡依然喧囂未平,雲凰兆起身,走到其中一處沒來得及拉開簾布的窗前,慢慢的拉動簾布,陽光爭先恐後的蜂擁而入,她閉上眼睛,呼吸了一下,就這一刹那,會場裡頓時安靜下來,稍過片刻,她轉身看向其他人,修長挺拔的身影在陽光裡熠熠生輝,攝人心魄。雲凰兆走到嶽有量跟前,微笑的看著他,並不作聲,嶽有量眼神跟她碰了一下,馬上移開,臉上怒氣未消。雲凰兆稍加思考,平靜的說,“有量哥是個爽快的人,愛憎分明,我打心裡敬佩您,雖然有諸多的誤會和爭議,但有一點我們是一致的,都喜歡開門見山,有一說一。應該是八月中旬的時候,我跟一個老友在容海山莊小聚,我提到了您,他說認識您,跟您共過事,這個老友對您的光明坦蕩更是讚不絕口,所以今天您所說的話,恨鐵不成鋼,我完全理解,也完全讚成您的想法。”,話到這裡,細心的人能夠看得出嶽有量在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變化,先是若無其事的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的喝著,然後做出一副回憶往事的姿態,沉默了一會兒,煞有介事的換上滿臉堆笑,恍然大悟似的,客氣的說,“哦!你是說老譚啊,那的確!老長時間沒見他了,可彆聽他瞎說,太抬舉我了,要說為人,還得是雲總您,一句話,佩服!”說完,起身雙手一抱拳,但並不看向雲凰兆,然後又重重的坐下,同時跟張常釗交換了一下眼神,張常釗雖有詫異和不解,但也頗有城府的掩飾起來,若無其事的把目光盯在一處,默不作聲,似是出神的樣子。雲凰兆看了看大家,平靜的笑了笑,隨即回到位置上,繼續往下講。可想而知,接下來的會就暢通多了,雖然不時有人提出異議,但都屬於民主討論。甚至雲凰兆把俞鳳簷以大股東的身份進行介紹的時候,雖然不少人神情晦澀,耐人尋味,但都相當克製,會場裡平和如故。俞鳳簷第一次找到了一種感覺,心無旁騖鎮定自若,是一種多麼通透暢快,令人欣喜乃至沉迷淪陷的靈魂體驗。
會一結束,嶽有量連忙拍了一下張常釗的胳膊,張常釗會意,兩人急匆匆離開,等到了嶽有量的車上,張常釗急切的問,語氣中多有責怪,“量哥,咋回事啊,會這麼一開,前功儘棄啊!”,嶽有量狠狠瞪了他一眼,罵罵咧咧的說,“你懂個屁!那姓雲的已經知道專利的事兒了!”,張常釗大驚失色,聯想到剛才會場裡的一幕,惶恐的說,“你把專利透露給沈大寶,是在容海山莊?”,嶽有量惱怒的擠了一下眼睛,咬牙切齒的說,“我一直挺謹慎的,從哪兒跑風漏氣的?!”,張常釗眯著眼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神色詭譎的說,“量哥,當時你是自己去,還是老三開車…”話說一半,嶽有量猛的渾身一激靈,怔怔的想了片刻,抓起手機給他的司機魏老三打過去,電話接通,他劈頭蓋臉的一頓質問,但那邊一直沒有應答,嶽有量愈發的凶狠起來,開始罵娘,這時候電話那邊幽幽的飄過來一句,“氣大傷身啊,有量哥!”,嶽有量和張常釗瞬間怔住,神色惶然,稍作片刻,張常釗首先反應了過來,連忙湊上前把通話掛斷,兩人悚然相視,大半天沒能緩過勁兒來。也難怪,剛跟他倆打招呼的不是彆人,正是雲風禾。嶽有量惱怒的把手機一把摔在中控台上,又是一通亂罵,然後開車出門,奔心居茶社去了。
那邊的雲風禾扔下手機,得意的打了個響指,嗤笑了一聲,轉身對魏老三說,“放心!咱們現在兩清了,想好要去哪兒,一會兒我送你去!”,魏老三仍是驚魂未定,有些戰戰兢兢的說,“風哥,我是沒有退路了,那些借條…”,說著往靠牆一張桌子的抽屜那兒指了指,雲風禾走過去,拉開抽屜瞧了一眼,又重重的合上,轉身走到蜷在沙發上的魏老三跟前,彎下腰,一手按在他肩膀上,另拿手朝他的臉上拍了兩下,意味深長的說,“急什麼!我答應你兩清,就一定兌現,你的錄音拿去鑒定了,等結果出來,確認了能用,這借條還算是個事兒嗎?你現在需要關心的是你打算去哪兒,我保得了你一時,我還能天天跟著你呀!恐怕很快,沈大寶就得瘋狗一樣的到處找你!”魏老三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胡亂抓了抓蓬亂的頭發,說,“我信你,風哥,雲總的為人我也清楚,絕不會過河拆橋!我都想好了,去三潭找我表哥,他在道兒上是號兒人物,我投奔他去!”,雲風禾直起腰,看了看外麵的動靜,又盯著魏老三稍作停頓,然後提高聲音,揶揄的笑著說,“怎麼?你還等誰?等沈大寶?!”,魏老三如夢初醒似的,一個激靈從沙發上跳起來,一邊慌張著收拾東西,一邊說,“對對對!趕快走!”,雲風禾在旁邊不屑的笑著,搖了搖頭,走出去了。十分鐘後,魏老三背著包跑出來,兩人上車,朝三潭市疾馳而去。
三潭市維尼遊戲廳外麵車位緊張,橫七豎八塞滿了車,雲風禾剛停好車,叫醒在後排鼾聲大作的魏老三,正準備下車,旁邊有人使勁敲了敲主駕車窗,雲風禾降下玻璃看了看那人,並未說話,那人一臉凶相,不耐煩的衝他說,“咋停的車,你瞅瞅那邊!快他媽挨上了!這前邊還橫著車,我咋出去?”,雲風禾看了看右邊,確實兩個車幾乎快貼上了,但沒辦法,車位本身劃線就不太合理,他探出頭來,指了指車側下麵,也盯著那人看了看,說,“這不在車位裡嗎!”,那人臉色驟然一變,有些惡狠狠的稍稍歪著頭,一字一頓咬著牙說,“你意思是我停的壓著線唄!”,雲風禾冷冷的笑出了聲,“壓不壓線,你的車,你得過去看!”,那人死死盯著雲風禾看了一會兒,猛的往後撤了幾步,神色俱厲的連連呼扇著手,示意雲風禾下車,雲風禾頭也不回,對魏老三說,“你在車上等著!”,說完跳下車,走到那人跟前,滿不在乎的迎著那人凶狠的目光,兩人眼神交鋒在一起,他身高畢竟接近一米九,跟那人對峙起來,氣勢上首先就占了上風,那人不得已仰視著,本來就是逞強鬥狠之人,這樣一來心理很快失衡,但暗自揣摩觀望著,並不敢輕易動手,稍過片刻,他有些惱羞成怒的說,“小子!知道這是哪兒嗎?”,雲風禾並不作聲,朝遊戲廳進門方向瞥了一眼,下巴一仰,臉上略帶戲謔的笑著。那人被他這麼一挑釁,更是火大,拿手指著雲風禾,使勁點了點他,後槽牙咬的吱吱作響,一邊往自己車那兒走,一邊衝他喊,“小子,有種!老子今兒個給你上一課!”,雲風禾明白他的意圖,無非是開車強行衝出車位,那勢必要撞上自己的車,他兀自站在那兒,仍是一臉鄙夷的笑著,拿出手機開始錄像。那人從副駕上車,正氣急敗壞的往主駕橫跨,這時候有人站在遊戲廳門口,如平地驚雷一般,嗬斥那人,“尾巴!下來!”,那人一隻腳剛跨到主駕,隨即停住,又艱難的返回去,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從副駕退出來,連忙小跑到另外那人跟前,一改剛剛的飛揚跋扈,反倒唯唯諾諾的低著頭站著,叫了一聲,“虎哥!”,虎哥抬手按在尾巴的頭上,拍了幾下,隨即用力一推,聲音沙啞的說,“在這兒丟人現眼!”,尾巴頓時惶恐不安的連連作揖,佝僂著背溜進遊戲廳去了。這時候魏老三慌裡慌張的從車下來,諂媚又興奮的跑到虎哥跟前,大聲的喊,“表哥!”,虎哥並沒有什麼過多的反應,隻是微微一愣,隨即上下打量了一番魏老三,又瞟了一眼雲風禾,然後皺著眉頭說,“你怎麼來了!”,魏老三尷尬的笑了笑,一臉卑微的探著身子,湊近虎哥一些,小聲的說,“哥!弟弟攤上點事兒,這不投奔您來了。”,虎哥煞有介事的哦了一聲,看起來像是故意做了這麼一個樣子,然後一邊盯著雲風禾,一邊大聲的吆喝著說,“老三這是碰上難事兒了!行啊!來了就好,天塌下來哥給你頂著!”,正說話的時候,又一輛車拐了過來,見沒有車位,於是停在原地,探出頭,聲音尖利的喊了一聲虎哥,虎哥朝他招招手,指了指雲風禾的車,挑釁的說,“來來來!停這兒!”,那輛車隨即開動,也橫在雲風禾的車前麵,這麼一來車頭徹底被堵死了,想要倒出去也難,後麵又堆著半人多高的石灰板。剛來的那個人一下車就流裡流氣的上去跟虎哥勾肩搭背,兩人大聲嚷嚷著,胡亂說些不正經的話。魏老三看了看雲風禾,為難的哭喪著臉,又不敢跟虎哥搭話,兀自附和著笑了笑。雲風禾倒是沒打算節外生枝,忍下惡氣,走到車尾看了看,稍加掂量,忽的一轉身,跨步上車,一腳轟開油門,撞倒石灰板,車子劇烈顛簸著,碾過殘磚碎塊,車頭猛然一個漂移橫在了路上,然後轟鳴雷動,車子咆哮著飛馳而去。虎哥倒並不詫異,反而讚許之情露於言表,眯著眼,微微歪著嘴,幽幽的說,“這小子有點兒意思!”。剛來的那人朝雲風禾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大聲的罵了一句,“什麼東西!”,說完又拐著虎哥的脖子,一邊浪笑一邊推著他走,兩人隨即進到遊戲廳去了。
魏老三不敢多言,唯唯諾諾的趕緊也跟了上去,虎哥邊走邊回頭瞥了魏老三一眼,衝他喊,“叫剛哥!”,魏老三趕緊照辦,剛子扭頭朝他略微把頭一仰,“好說好說!”,三個人穿過遊戲廳到了後院,虎哥突然站住,瞪了魏老三一眼,不耐煩的說,“老三,你去前邊盯會兒,多看著點兒人!”,魏老三連忙點點頭,折回到遊戲廳裡。虎哥把過道的門關上,跟剛子繼續往裡走,等到了客廳,虎哥打開冰櫃取出一瓶朗姆酒,一邊遞給剛子,一邊故弄玄虛的衝他說,“剛子,馬上榮升東區老大了,還開著你那破淩誌!”,剛子連連擺手,又衝虎哥作了個揖,邪性的笑著說,“虎哥,你這不是埋汰弟弟嘛!咋也輪不到我呀!”,虎哥一屁股敦在沙發上,歪歪斜斜的躺著,一隻眼眯著,另一隻時不時瞟一眼剛子,邊打著哈欠邊說,“怎麼著?老蒯家都被抄了,沒個二三十年他出不來!東區的生意,還不是你剛子的囊中之物?”,說著忽然又稍稍直起了些身子,浪蕩的笑著說,“我聽說你跟老蒯的媳婦還有一腿!行啊剛子,你這是把老蒯摟了個底兒朝天呐!”,剛子剛灌滿一口酒,噗嗤一聲又吐了出來,抖擻著起身,罵罵咧咧的拽過來紙巾擦著身上的酒水,一個勁兒的辯解,“虎哥,這可不能亂開玩笑啊!沒有的事兒!”,狡辯歸狡辯,戲倒是做的挺足,虎哥看他一身狼狽的樣子,便不再多說什麼。剛子拾掇了一番,又坐下,探了探身子,故作神秘的說,“虎哥,言歸正傳,我今天來是想請您出山做筆買賣!”,虎哥嗯了一聲,兀自躺著,閉目不語,剛子接著說,“老蒯這次是完蛋了,也怪不得彆人,都是他自己這麼些年來作的!把兄弟們心都涼完了!他廢了,但買賣還得繼續做,老蒯手裡有一條渠道,跟他單線兒聯係的,這麼些年他的貨能壓諸位哥哥們一頭,靠的就是這條線。”說到這裡,虎哥半睜著眼瞄了他一下,腮幫子像蛤蟆似的鼓動了幾下,又閉上眼。剛子見他來了興致,隻是放不下身段主動打聽,得意的哼笑了一聲,壓低聲音說,“弟弟我現在總算是把這條線給摸清了。”,虎哥兀自閉著眼,故作一副漠然置之的樣子,慢條斯理的問,“是嗎?從哪兒摸清的?”,剛子放浪的一笑,詭譎的說,“從小媳婦兒身上摸清的!”,說完走過去半蹲下,掐了一下虎哥的大腿,虎哥忽的睜開眼坐起來,盯著剛子看了一會兒,眼皮不自覺的抽搐了好幾下,隨即縱脫的笑起來,兩人越笑聲越大,七顛八倒的沒個正形。過了一會兒,虎哥止住浪笑,歪著頭斜睨著剛子,彆有意味的說,“明天,不對!後天!就擱在後天!上我老家那兒去,給你們打野味兒!”,剛子衝他比了個ok的手勢,狡黠的笑著說,“得嘞!”,說話間走上前一把摟住虎哥,兩人愈發笑的邪性,又捶又打,放浪形骸。
虎哥所謂的老家,其實就是城北劉店村的一片杉樹林,他在裡麵最好的觀景位置經營一家民宿。到了跟剛子約的日子,一大早他就帶著魏老三和其他跟著他混的馬仔們到了地方,他心裡有自己的盤算,把計劃交待下去,一切準備停當之後,十點左右的時候,剛子開車過來了,一進門就見胖乎乎的魏老三滿臉堆笑的顛過來,逢迎的打著招呼,剛子跳下車,把墨鏡往額頭上一推,臉色驟然陰沉,擰著眉頭罵他,“老三!懂不懂事兒?!我來是吃飯呢?!趕緊讓人都撤了!”,魏老三先是一愣,尷尬的撓了撓頭,隨即反應過來,諂媚的笑著說,“明白明白!稍等!”,說完扭頭一路小跑到虎哥的屋裡,等虎哥接完電話,小心翼翼的說,“哥,剛哥來了,不過客人還沒下車,可能嫌人多嘴雜的,剛哥讓兄弟們先撤了,咋辦?”,虎哥往外看了看,一臉慍怒,黑著臉想了想,說,“讓兄弟們都先到後邊去!”,魏老三應諾,轉身正要出去,虎哥又把他叫住,眯著眼,狡黠的說,“帶上家夥事兒!”,魏老三使勁點了點頭,退出去了。虎哥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眼眶裡血絲遍布, 黑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像剛被火燒紅了似的,看起來挺瘮人。
稍作片刻,他拿定了主意,猛然轉身,幾步跨到了門口,臉上碩大的贅肉剛剛還擠壓在一塊,頓時舒展開來,眉飛色舞的大聲吆喝著往院裡走過去,到了剛子跟前,掄起拳頭打了他幾下,然後又拽過他脖子勾肩搭背的,兩人浪蕩的笑著。剛子指了指停在門口的車,給虎哥使了個眼色,虎哥裝模作樣的整了整衣裝,難得臉上有些正經的模樣,走過去打開車門,朝裡麵看了看,衝坐在後排那人笑了笑,臉上的橫肉七擻八顫的,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掉在地上。車裡的人隨即走出來,客氣的回之一笑,但假的有些過於敷衍,甚至連握手都省了,徑直往裡走,一邊走一邊警覺的瞄著院裡的情況。虎哥臉色愈發的難看,剛子趕緊拉住他,一頓好說歹說,虎哥稍稍收了些火氣,刻意大聲的清了清嗓子,瞪了剛子一眼,剛子又是滿臉諂笑的一陣推搡,虎哥這才跟他往屋裡走。一進門,剛子誇張的掄了一下胳膊,大聲的給虎哥介紹,“虎哥,這位就是傳說中的獅麵仙,沒想到吧,比咱倆都年輕,但可了不得啊,最近把生意都做到墨西哥了!”,虎哥往前跨了一步,雙手一抱拳,蠻裡蠻氣的說,“都是兄弟!多多指教!”,說完轉頭問剛子,“這位兄弟咋稱呼?”,沒等剛子開口,那人自報家門,“虎哥,叫兄弟餘彪就行,以後還得虎哥多帶帶我!”,虎哥微微擠壓了一下眼睛,隨即眉頭一挑,大聲的吆喝著,“餘彪兄弟謙虛啦!生意上還得勞駕兄弟你多罩著點兒哥哥們!”,說話間,他上前拉住餘彪,把他讓到主位上,招呼著剛子也過去坐。餘彪客套了幾句便坐下了。虎哥盯著餘彪,東拉西扯的閒聊了幾句,眼神裡漸漸多了些狠勁兒,餘彪看起來頗有城府,目光跟虎哥交鋒在一起,絲毫不落下風。
虎哥試探了一會兒,心中漸漸有了些主意,瞥了剛子一眼,不著痕跡的點了下頭。這時候魏老三在門口把頭探進來,小心翼翼的問,“虎哥?”,虎哥打了個響指,吆喝了一句,“行!上菜吧!”,轉頭對餘彪說,“哥哥我是個鄉下人,兄弟彆挑理,知道你今兒來,特意現打的野味兒,一會兒嘗嘗看咋樣!”,餘彪兀自端坐著,稍顯冷淡的附和著笑了笑。剛子一看虎哥又有些不耐煩,趕緊站起來打圓場,把酒打開,扯過來一個高腳杯,呼啦倒滿一杯,對餘彪和虎哥說,“難得兄弟們聚在一起,往後要乾大事兒了!我先表個態!剛子我彆的本事沒有,就一條!兄弟一場,兩肋插刀!”說完提杯一口悶了下去,臉色頓時變得通紅,同時又衝虎哥擠了擠眼睛,示意他穩住。虎哥隨即一拍桌子,忽的站起來,拽過來酒瓶,照著剛子打的樣兒也喝了一滿杯,然後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放浪的大笑,“痛快!”,餘彪倒仍是不動聲色,意味深長看了看虎哥和剛子,稍作片刻,頭使勁點了點,慢慢起身,拿過來酒瓶,提到高過頭頂瞧了瞧,然後幽幽的對虎哥說,“哥哥們仗義,小弟也有禮了!”,說完仰頭直接把瓶中酒一飲而儘。虎哥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剛子,稍作遲疑,大聲喊了一句,“好!以後這是我兄弟了!”,剛子自言自語似的嘟囔了幾句粗話,有些詫異的指了指酒瓶,表情誇張的說,“這可是一斤半的飛天呐!”,然後看著餘彪,眼珠子瞪得滾圓,差點就崩出來。這時候魏老三端著菜進來,放到桌上後正要退出去,虎哥起身一把拽住他,拐著他的脖子,一臉戾氣的說,“老三!前天你來我還沒來得及給你接風,來!提一杯!”,說完又開了瓶酒,倒滿一杯,戳到魏老三跟前,魏老三誠惶誠恐的一邊尷尬的笑著,一邊接過杯子,看得出他渾身的不自在。剛子也跟著起哄,魏老三便不再扭捏,貓著腰衝他們三個人作了一禮,一飲而儘。虎哥狂放的拍著手叫好,又揪住他胳膊,朝他指了指坐在中間的餘彪,大手一揮,浪笑著說,“老三!這是彪哥,去!給彪哥敬一杯!”,魏老三連忙提著酒瓶往裡走,經過虎哥身後的時候,突然一個趔趄,身子重重的往餘彪那兒摔過去,不偏不倚正好把他撞倒在地上,魏老三連忙爬起來,嚇得手腳止不住的哆嗦,臉上肌肉抽搐著,一個勁兒的道歉。虎哥衝上去朝他就是一大耳貼,大聲的斥罵著。餘彪躺在地上,痛苦的捂著胳膊,表情猙獰,鬥大的汗珠頓時就順著臉流下來砸到地上。
剛子連忙去攙扶他起來,餘彪把手一檔,示意他彆碰,餘彪稍稍緩了一會兒,反複試探著角度和姿勢,慢慢的起身,虎哥一臉錯愕的站在餘彪身旁,未敢亂動,兩手兀自前伸著,仍是托扶的姿勢,同時看了看剛子,剛子麵露難色,遲疑了一下,隨即有些吞吐的說,“虎哥,不瞞你說,老蒯是跟餘彪兄弟在一塊的時候出的事,餘彪兄弟也是差一點!這不從三樓往下跳嘛,摔斷了胳膊!”,虎哥恍然大悟,臉上頓時滿是讚賞,一本正經的朝餘彪比了比大拇指,不住的點頭。隨即突然轉身,一把掐住魏老三的脖子,抬手又是響亮的一巴掌,然後把他按在地上,狠狠踹了他一腳,一邊罵娘一邊衝他喊,“跪下!給彪哥賠禮!”,餘彪瞥了他倆一眼,看起來仍是劇痛難忍,艱難的擺了擺手。魏老三連連磕頭,聲淚俱下,虎哥又飛起一腳把他踹出去老遠,凶狠的喊,“不知趣兒的東西,還不快滾!”,魏老三捂著腹部,踉蹌著站起來,畏畏縮縮的渾身發抖,虎哥忽的衝出兩步,做出一副又要飛腳踹他的架勢,同時背對著剛子和餘彪,朝魏老三遞了個耐人尋味的眼神,魏老三驚魂未定的連連後退,連滾帶爬的跑出去了。餘彪臉色蒼白,依舊小心翼翼的攥著胳膊,看了剛子一眼,有用手指了一下外麵,剛子連忙一手扶著他的背,另一隻手虛托著餘彪受傷的胳膊,對虎哥說,“虎哥,餘彪兄弟得趕緊去包紮一下!改天再約!”,虎哥也連連賠禮,餘彪陰沉著臉,沒怎麼給他麵子,隻胡亂朝他擺了擺手,一瘸一拐的走出去上車,跟剛子離開了。虎哥站在原地,眯著眼,臉上的橫肉紅一塊黑一塊,突然奸猾詭譎的笑了起來,重重哼了一聲,扭頭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