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僵在原地。
她第一次覺得上岸是兩個多麼恐怖的字眼。
一群小女孩都穿著嫁衣,估計都是曆年被獻祭給河神的。
其中最小的那個看上去才七八歲,她走上前,在沈眠麵前蹲下。
沈眠藏在水下的手已經握住一塊石頭。
她知道這些小女孩可憐,但再可憐現在也都成鬼了,她還想活。
“姐姐疼不疼?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小女孩冰涼的手在沈眠額頭撫過,傷口瞬間愈合。
其他女孩七手八腳的將沈眠從水裡撈起來。
“姐姐彆害怕,我們帶你回家。”
沈眠拍拍衣服,卻發現那一身裡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乾了。她兩隻手都被小女孩牽著,涼涼的軟軟的。
有人陪著,沈眠心裡就慢慢安定下來。
“姐姐不怕,我們唱歌給你聽吧。”
月光灑在河邊叢林中,顯得柔和皎潔。
幾個女孩繞著沈眠一邊唱童謠,一邊拍手笑。
“血月亮,掛樹梢,阿娘磨刀割新草。”
“割來新草編嫁衣,金線鎖住新娘腰。”
“紙人腮紅嘻嘻笑,老鼠抬轎過木橋。”
“嗩呐吹破烏鴉叫,黑魚街燈照河道。”
“河神大人要駕到,抓住新娘不許逃!”
沈眠越來越累,越來越累,眼睛也快要合上。小女孩重新為她蓋上紅蓋頭。
或許這隻是一場夢,一場荒誕離奇的夢。
隻要再往前走一步,她就會在自己的床上醒過來。
沈眠抬腳,要落下最後一步。
“嗡嗡嗡——”
手腕上的震動一下子將沈眠震醒。
沈眠身子一顫,猛地睜眼,從紅蓋頭縫隙往下看,底下是奔騰的河水!
最小的那個女孩此時已經變成一具骷髏,哢啦哢啦拍著手,等著看沈眠落下去的好戲。
“我去你的吧!”
沈眠一手掀開紅蓋頭,一腳把骷髏架子踢下水,骷髏尖叫著在水中徹底散架成一堆白骨。
眼前的女孩們有的已經化為白骨,有的高度腐爛。
沈眠忍不住想吐,自己剛剛到底和什麼東西牽手走了一路?!
趁著她們還沒反應過來,沈眠又踹了兩個下水,撕開她們嚴絲合縫的包圍圈,拔腿往來時的反方向跑。
“你在哪?”
手表裡傳出的聲音如玉石相撞,這是她那黑心的老板!
“我不乾了!我要出去!快把我送出去!”
“開定位。”
“定位?!”沈眠一邊跑一邊把手表貼臉上,這麼緊張的時刻怎麼可能研究得出來什麼。
“我不知道怎麼開!我現在是河神娶親的新娘,所有人都想要我跳河!”
沈眠顛三倒四地把情況說完,甩開膀子就是跑。
但畢竟沈眠是人,是人就有精力耗儘的時候。
繞著小樹林跑了三圈,沈眠的速度就慢下來。
“哢啦哢啦。”
剛剛被沈眠踢下去的三具骷髏架子滴著水從下麵慢慢逼近。
跑不掉了。
骷髏腐屍撲上來,一股子水腥味和腐爛的氣味直衝鼻孔,沈眠差點吐出來。
它們衝著不同方向撕扯沈眠,身上的衣服發出恐怖的“次啦”聲。
沈眠毫不懷疑下一個裂開的會是她的四肢。
“天地正氣,凝於吾身,魑魅魍魎,速速歸陰。收!”
一瞬間,所有力都消失了,沈眠狼狽地滾落在地。
沈眠抬頭,看見那張嫡仙似的臉。
好想哭,但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沈眠翻了個身把自己攤平在地上,巴掌大的小臉上是大大小小的傷,平添幾分堅毅神色。
“我不乾了,放我出去,不然我去就業局市監局城管告你。”
裴鶴聲沒說話,單手解了唐裝外套,隨手一拋把沈眠整個人兜頭罩住。
那一身裡衣又是被水泡又是被小鬼撕,此時已經和幾片破布沒區彆。偏偏她無知無覺,就那麼大賴賴躺地上,就差把“心大”兩個字寫臉上。
沈眠咕蛹兩下,從衣服裡探出頭。
衣服上是淡淡的檀香氣味,沈眠嗅嗅,並不討厭,反倒有種安心的感覺。
她抬眼看裴鶴聲,死亡角度下那張臉依舊好看得攝人心魂。
嗬,男人。
長得再好看衣服再香有什麼用。
內裡是魔鬼啊!
魔鬼開口道:“不乾完活出不去。”
沈眠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直接從地上跳起來拽住裴鶴聲的褲子:“我到底要乾什麼活!你們一個賣奠儀的小店平時不就折折元寶紮紮紙人嗎?現在我到底在乾什麼?”
裴鶴聲麵無表情地掰開沈眠的手,用外套把沈眠牢牢裹住:“折元寶紮紙人這種工作憑什麼給你開六千。”
好有道理。
她居然找不到理由反駁。
裴鶴聲蹲下看著沈眠的眼睛:“本來你第一次乾活應該是我帶你進去教你做,但你的體質特殊,去的路上出了問題。”
“我現在告訴你,你是擺渡人,工作是送被困在凡俗執念裡的亡魂進幽冥殿投胎。”
沈眠一點兒沒猶豫:“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少挑戰我的信仰!我不管,我要出去,你把我送出去!”
裴鶴聲:“這次乾完活,獎金一萬,休假一周。”
沈眠一個鯉魚打挺:“老板,我剛剛的玩笑好不好笑?送人去投胎對不對?咱們從哪做起?”
“殺河神,送亡魂。”
……
沈眠和裴鶴聲站在村口的時候公雞已經打了三遍鳴,已經有莊稼漢提著農具往田裡走。
沈眠現在看那些農具還有些發怵。
“你怎麼回來了!”
莊稼漢們逼近,麵露凶相,似乎是想將她再送進河裡一次。
沈眠往裴鶴聲懷裡一靠,梗著脖子大聲道:“看不出來嗎!這位就是河神大人!他帶我回門來了!”
裴鶴聲僵了一瞬,隨即配合沈眠的動作抬手,修長手指輕慢地搭在她腰間。
“嗯。”
還得是老板,站在他懷裡底氣都足了。
“老板,快表演一下那個,就是那個……”
裴鶴聲:“……魑魅魍魎,現!”
之前被收進羅盤中的白骨和腐屍憑空出現了幾秒,又憑空消失。
畢竟是無知村民,見到這個場麵哪有不信的。有一個是一個,全都下跪高呼。
“河神大人!”
裴鶴聲並沒有應,遠處的河水卻凶狠地拍擊河岸,發出一聲怒吼。
……
河神回門可是千年難遇的奇事。
村裡在祭祀新娘的地方給裴鶴聲建起神廟,拿出最好的食物,恨不得立刻把裴鶴聲供起來。
“恐怕今晚蓮花台都要給你建起來了。”沈眠走出神廟和裴鶴聲一起看忙前忙後的村民。
“你想做什麼?”
“老板,你猜猜,你頂替河神被村民參拜,小心眼河神今晚會不會把你拖河裡淹死?”沈眠想起什麼似的扭頭看裴鶴聲,“老板這麼厲害應該能滅了河神吧?”
沈眠心裡有氣,說話故意帶刺。
可裴鶴聲還是那樣,無悲無喜,更沒有惱羞成怒。
“小心引火自焚。”
說完轉身進屋。
沈眠心裡也有點怕,跟著裴鶴聲回了房間坐在蒲團上閉眼休息。
一晚上沒休息加上高強度跑路,沈眠拉了幾個蒲團倒頭就睡,睡前還不忘攥住裴鶴聲衣角。
就算出了什麼事,也能求個庇護。
“轟隆!”
沈眠一下驚醒,“發生什麼……唔!”
浪頭翻湧著把沈眠卷進水底深處。
她又看見那紅光。
眼睛。
密密麻麻的眼睛。
每一隻眼睛都是紅色瞳孔。
所有眼睛擠在一起組成一隻紅色巨眼,而那隻巨大的眼睛冷冷看著沈眠。
水底透露出不妙氣息的紅色將沈眠籠罩。
仿佛她再次穿上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