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夭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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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她名字的聲音清沉,冷冽,聽得戚白商心口一抖。

“身為慶國公府長女,卻自稱遊醫為生,當日騙我時,你可想過今日之死局?”惡鬼麵下閒散低聲,扣握在她頸前的指骨緩緩收緊。

殺意淩人。

再動聽也跟閻王點卯似的。

戚白商甚至能清晰感知到,那人如修竹淩厲漂亮的指節下藏著挽弓提刀數年才有的薄繭,正刮磨著她頸側細嫩的皮肉,隱隱生疼。

戚白商不敢掙紮——

扼在她頸前的是一隻殺慣了人的手。

三十萬鎮北軍統帥,麾下八千“閻王收”,能叫大胤北境內外聞風喪膽的定北侯,怎可能隻是她白日在雅榭裡見到的儒雅書生?

“你……要殺我?”

“…嗤。”

惡鬼麵下,俯身那人笑了,低聲勝絲竹悅耳,吐出的話卻叫她從心口涼到指尖:“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戚白商眼睫輕顫了顫。

她烏漆瞳底染上濕漉漉的霧氣,長睫浸潮,將細白眼尾沁出嫣粉,頃刻便是一副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模樣。

“我那日不是故意騙你…”

換了旁人在此,大概抵不住一眼。

偏偏惡鬼麵下不為所動。

“你當我是謝聰麼。”

他扼在她頸前的指骨一壓,迫得她仰臉,眼底淚意都真切了幾分:“論勾引人的本事,你還不及戚妍容。”

戚白商氣息微紊,有些屈辱地垂低了睫:“謝侯…饒命。”

流淌的月色凝停。

幾息後,那人漫不經心:“誰與你說,我是謝清晏?”

戚白商氣息急得輕促:“謝侯爺彪炳日月,流芳千古,自非凡夫……”

“再廢話。”他毫不溫柔地提著她頸向後一扣——

後半句‘殺了你’不言自明。

戚白商一哽:“…猜的。”

“猜錯了。”那人冷漠,“繼續。”

戚白商抿唇,停了兩息,她顫盈盈地掀睫:“若是侯爺有意儲位之爭,我可為內應……”

捏著戚白商纏紗左手的指骨驀地收緊。

她吃痛咬唇,微微屈低了頸,而將她左手壓在門上的那人折腰向前,低聲沉冽。

“戚白商。不要試探我。”

“我知…錯…了。”戚白商忍著疼顫聲。

惡鬼麵甲下,謝清晏眉峰沒來由地一動。那點殺意跟著撕破一條縫隙,泄了出來。

他像下意識鬆開了指骨。

戚白商本能向旁一躲,倚上簷柱,她將纏著白紗的左手顫著垂在身側。

“……”

方才那一瞬心緒紊亂得毫無緣由,叫謝清晏眉峰緊皺。

隔著麵甲,他瞥過女子被纏裹的左手。

白紗下隱隱透出豔紅血色,像雪裡開出靡麗的花。

謝清晏挪開了眼。

“那夜在驪山,你救下那少年之後,他是否交給你一本書冊。”

“書冊?”戚白商蹙眉,“不曾。”

“想好再答。”

戚白商慢慢吐出顫栗氣息:“便是殺了我,也是沒見過。”

“好啊。”

惡鬼麵下卻是低聲笑了,“再叫我發現你騙了我,這條命我便取走。”

“……”

戚白商心口一栗,但還是勉力開口:“侯爺今日不殺我了?”

“在那之前,且先寄著。”那人疏懶應了。

這一次他並未否認。

戚白商微微咬唇,幾息後,她帶著某種決然眼神輕聲開口:“凡物寄於當櫃,便有歸利。我命亦然,侯爺可需?”

那人側眸,似笑而非:“你能給我什麼。”

“我居戚家內,願為侯爺耳目。”

“所圖呢?”

“真相。”

惡鬼麵回過身來,眼眸昏昧不明:“什麼真相。”

“今日琅園之事,待侯爺查明,”戚白商輕吸氣,“我想知道,下毒之人是誰、所投之毒何來。”

隔著冰冷猙獰的麵甲,那人輕狹起長眸,自上而下地俯睨著她。

“隻為了戚婉兒?”

戚白商眼神輕晃,終究說了謊:“是。”

那人疏慵散淡地笑了聲:“戚姑娘自身難保,倒是姐妹情深。”

雖聲線冷淡如冰玉,但嘲弄也分明。

戚白商垂眸:“長公主獨有一子,侯爺再無兄弟姐妹,自然不懂。”

“……”

空氣中無形之弦驟然繃緊,如弓勁弩張,煞氣迫人。

戚白商本能警惕地抬眸。

卻聽惡鬼麵下,那人啞聲笑了:“我說,我不是謝清晏。你不信?”

戚白商遲疑。

“兄弟姊妹……謝清晏是沒有,但我有,”惡鬼麵低聲,渺然若霧,“有人為殺我而生,有人為救我而死。有又如何?”

那話聲雖輕,卻叫人心神恍惚,像是有什麼極悲傷或怒竭難抑之事要從中迸出。

可惜不等戚白商從中醒神。

“這你也信。”

惡鬼麵下一聲輕哂,嘲弄回眸:“閻王收從未有過你這般輕信於人的暗間,你確定自己活得到按本歸利的時候?”

戚白商:“……”

不愧是閻王收。

鬼話連篇的本事都一流。

有謝清晏作安排,這趟琅園之行終究是結束得有驚無險。

戚世隱的車馬提前得了告知,就停在側門外。

而站在馬車前的那道身影卓然,挺拔如鬆,與在朝堂上激辯權貴時如出一轍,望上一眼便能認出。

“是戚世隱送你來的?”

謝清晏停在最後一段曲廊下,身遭叫廊旁竹影覆得隱約,藏在惡鬼麵下的眼神也意味不明。

“長兄寬仁,今日若非他在,我出不得禁足的府邸。”戚白商自覺繃起給人做“奸細”應有的恭謹態度,答得也乖巧。

“原是我錯辨良才,”謝清晏長眸輕狹,“入京不過數日便將人拿下了,戚姑娘好手段。”

“?”

戚白商抬眸。

也恰是此刻,那人俯身近前,惡鬼麵未曾攔下的一縷長發染著清冷鬆雪香垂下來。

他低聲涼冽,似笑似冰。

“忘了提醒你。”

戚白商繃緊心神:“什麼。”

“不要妄圖攀附二皇子。”那人低聲耳語,溫柔卻又冷漠至極,“我要淩永安娶你,你便逃不過。即便謝聰與戚世隱加在一起,亦阻攔不得。”

“……”

戚白商僵停。

幾息後,對著那道已經轉身離去的廊下清影,她垂眸,攥緊了指尖微微伏身:“是,侯爺。”

戚白商踏出琅園時,戚世隱就站在馬車旁。

見她出來,他上前一步:“我聽說今夜琅園生亂,你……”

“白商無事,謝過兄長。”戚白商作禮。

“方才送你出來的,是琅園中人?”戚世隱望了眼早已無人的曲廊。

不知為何,那道身影明明隻是站在昏昧裡,未曾現身露麵,卻已叫他覺出了幾分似曾相識的危險。

“…是,”戚白商截住話頭,“此地不宜久留,兄長,我們先回府吧。”

“好。”

沿著小路遠行的馬車內,戚白商望著銅燈下疊起的黃綾折子,收回目光:“今日之事是白商叨擾兄長,還耽擱了你的公務。”

“無礙,折子已寫好,我明日遞上去也一樣。”

“…嗯。”

來路上緊張婉兒中毒之事,隻著急趕路,戚白商還不覺得什麼。此刻歸程,兩人相顧無言,她才忽然覺得此路有些漫漫了。

最後還是戚世隱先開了口:“這些年你在衢州莊子裡,生活得可好?”

戚白商遲疑:“還好。”

“你可是怪我,不曾前去看過你?”

“白商怎敢。”

戚白商發誓,自己這話出自肺腑,然而抬眸望向戚世隱,不知怎麼她就覺著他一副“我就知你怪我”的神情。

“我並非不願,五年前外務行經衢州,傳話人說你不在莊子裡。我以為,你應是不願見我。”

“額,並非如此,那時我……”

戚白商卡了殼。

她要直說她那時跟著老師遊醫在外嗎?可老師不讓她對外人提起他的存在啊。

“無礙,”戚世隱見她結舌,難得顯出幾分幼時呆怔模樣,眼底不由泛起笑意,“你如今不怪我了就好。這些年來,我知你與婉兒常有信件往來,卻從不願寫信給我,我本以為你是不願見戚府之人、更不想提及當年之事。得知你歸京,我才想自己大約猜錯了。”

戚白商有些心虛:“白商絕無此意。隻是不敢妄自攀附兄長……”

戚世隱卻皺了眉:“你是我親手領入戚府正門的妹妹,何來攀附之言?”

“……”

多說多錯,戚白商閉上了嘴巴。

“如今既說開,我便也放心了。今後有兄長在,任何事你都可以來尋我。”戚世隱安撫道,“與淩家結親之事,你若不願,父親那兒我來為你周旋。”

戚白商眼神微動,跟著想起了某人臨走前笑裡藏刀的涼冽嗓聲。

她輕歎:“此事,謝清晏不會善罷甘休。”

“定北侯……”

戚世隱皺眉,眼鋒凜然:“此人所圖,我看不透。日後你離他遠些,免得被他卷入京中紛亂舊事裡。”

舊事?

戚白商若有所察地望了眼桌上的黃綾折子。

“隻是戚家恐難避此劫。”

戚世隱皺眉,“婉兒與征陽公主之間,不論他選誰,或都將成為上京前後二十年裡最大的變數。”

“……”

戚白商托著下頜,在心底輕歎。

若是入京之前,她還能說一句,隻要彆選婉兒就好。

可今日之事叫她已然明白——戚家早就作為二皇子的一顆棋子,落入局中。若婉兒嫁成了,未必能得安寧,若婉兒嫁不成……

那怕是偌大戚府,不論婉兒還是她,都得不了什麼善果了。

“……”

車窗邊,眉眼漂亮驚豔卻又沮喪的戚白商難得流露幾分小姑娘的惆悵模樣,時不時往外歎口氣,還一氣三停,慢慢吞吞的。

戚世隱回神後望見了,不由笑著抬手,去摸了摸她頭頂:“莫怕,兄長護著你。”

手落上去,兩人俱是一頓。

跟著,戚世隱垂手,戚白商轉眸。

憋了半晌,小姑娘輕咳了聲,把憋得臉頰微紅的那口氣從馬車小木窗吐去天邊了。

孤月清寒,正半隱半現地懸在雲際。

——

同一片靜謐的夜空下。

琅園一角小院,入夜已深。

雲侵月踏著夜色轉過遊廊,步入敞著窗的昏昧房中。

“這事我實在想不通,長公主府從前是燒不起蠟嗎?你怎麼就這麼不愛點燈呢?烏漆嘛黑的,你也不怕摔著。”

雲侵月一邊嘟囔,一邊嫻熟地掏出火折子,掌上了燈。

“那雲府是否從前便無門,”謝清晏神顏疏慵地靠在窗邊,漆眸兩點,淡淡瞥來,“才養成了雲三公子從不敲門的習性?”

雲侵月剛要笑,卻忽察覺什麼,在空氣裡嗅了嗅。

他臉色微妙:“你飲酒了?”

話問出去,他眼神已經習慣地落向那人掌中——

果然。

謝清晏斜倚窗畔,左手半撩,掌心中掛著塊溫潤的玉佩。

他進來前,那人應是對著月色,正在……

“賞”玉佩。

——這是某人酒後若醉,唯一不改的表征。

那枚玉佩樣式簡單,是質地極好的和田玉,雲侵月早幾年有幸見過,上麵也沒什麼花紋圖案,隻雕刻著“夭夭”二字。

為了搶來這玉佩一觀,雲侵月那次還有幸差點把自己小命搭上去。

不過也是因此,他才得知了某人畫皮之下的可怖。

自那之後,即便他與謝清晏關係愈近,對拿著這塊玉的謝清晏,也一向是敬而遠之。

不過……

“今日既非重陽,便是還沒到這玉佩主人的生辰,”雲侵月謹慎地停在了門口,“你又何故在此飲酒?”

謝清晏已將玉佩戴回頸下,叫它收入衣內,貼在心口。

玉質溫潤,浸著夜色涼意。

“錯夢故人罷了。”

“這樣說來,”雲侵月放心地走進來,“這位‘夭夭’,就是你想找的那個左手虎口有紅色小痣的女子吧?”

謝清晏垂回廣袖,清正了衣冠,又恢複到平素裡那個白玉無瑕般的定北侯。

他眉眼溫潤,聲線也平靜:“我以為你那日不曾聽到。”

“怎麼會,我耳朵多尖?”

雲侵月自覺到旁邊梨木椅子落了座,折扇一展,“回京那日我就讓樓裡給你查過了,可惜找遍了,京中各家貴女裡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

謝清晏展整袍袖的指骨一停。

長睫覆下,襯著燭火輕影,竟像是難以自已地顫了一下。

“咳。”

偷眼瞧他的雲侵月驚了一下,把茶水吐回盞中,拎著袖口毫無形象地擦嘴:“我素來知道這位在你心裡分量重,但沒想到,能重得叫你都披不住畫皮了。”

謝清晏回神,掀起長睫,唇畔仍勾笑,眼底卻生幽:“再提一句畫皮?”

雲侵月撇嘴:“這麼看重,她救過你的命?”

“豈止。”

雲侵月愕然回頭:“什麼意思?”

“不過是我曾與她勾指畫押,”

像是玩笑般,謝清晏輕描淡寫地抬了漆眸:

“將我這條命,賣給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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