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醫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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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見戚世隱的路上,戚白商聽小廝說起了今日琅園賞荷宴上的經過。

原是午膳時,琅園中請來了一支胡人舞姬團起舞助興。舞中有為前排貴賓伴舞斟酒的環節,用的都是各自桌上的茶壺酒壺,列席第一排的眾人飲下時毫無防備。

然而舞曲尚未結束,戚婉兒就忽然痛苦倒地,很快便昏迷不醒。

給她斟酒的舞姬被帶出來,逼問之下,對方招認了是征陽公主迫她所為,然後趁眾人不備、服毒自儘了。

“死了?”戚白商眼神微涼地追問。

“當時場麵亂得很,琅園守衛將她拖下去後,貴人們都忙著照看婉兒姑娘,無人注意那舞姬的死活了。”

“征陽公主麼。”

戚白商蹙眉,她猶記得那日她去大夫人房中聽訓時在門外無意撞到的那句。

【我是擔心征陽公主會……】

如今看來,大夫人像是對征陽公主會針對婉兒之事早有預料。

連翹在旁幫聲:“是也不奇怪。征陽公主在上京中出了名的善妒,看著柔弱,但凡是與謝清晏有關的,她一絲一毫都容不下旁人。對吧?”

最後一句是問那小廝的。

小廝遲疑了下,一邊匆匆走著一邊低聲:“三年前,謝侯爺的及冠禮在宮中設宴。隻因他酒意微醺後拉住了一個舞姬的左手,不知端詳什麼而翻看了許久,惹得征陽公主宴後大發雷霆。”

這樁密事未曾聽聞,連翹好奇追問:“她做什麼了?”

小廝低聲:“她命人將舞姬的左手塗滿蜜涎,塞入養滿毒蟲的盒中,供其啄食三日。疼得舞姬數次昏死,最後痛苦到咬舌自儘。彼時,那具屍身上的左手已隻餘血肉白骨,找不出一根完整的手指了。”

“…!”

連翹一抖,臉色煞白地噤了聲。

小廝道:“聖上膝下隻此一位公主,難免寵冠宮城,打殺幾個下人便也罷了,沒想到她連對婉兒姑娘都……”

“同是人,同是母親懷胎十月冒死分娩才生下來的一條性命——何來罷了、怎能罷了?”

一直未曾開口的戚白商忽然出聲。

那語氣決涼,叫小廝愣了下,下意識回頭望了她一眼。

隻是他很快又低下頭去:“到了,大姑娘。前麵這座就是觀瀾苑,長公子住在東廂。”

戚白商知曉府裡對下人規矩嚴厲,她點了點頭:“你若不便入內,可以離開。餘下之事交給我。”

“多謝姑娘體諒。”

琅園那邊的情況尚且不明,戚白商不敢耽擱,立刻邁入院中。

連翹緊隨其後。

國公府內階級分明,彆說下人,即便戚白商也是第一次來正院。

府中皆知,戚世隱雖非親生,但慶國公對他最是愛重,還特許他自幼長居觀瀾苑東廳,與自己同院而住。

隔著山石與園林小橋,隱約能望見偌大觀瀾苑裡那座坐北朝南的五開間硬山正房,正是慶國公的居所。

戚白商沒去望一眼,繞過小徑與抄手遊廊,徑直到了東廂。

兩人過來時,正趕上一個書童打扮的男子從房中跨出,背著身作勢要關門。他聽見動靜,扭頭瞥見了麵覆輕紗的戚白商,不由地一怔:“你是……”

“這是我們大姑娘,”連翹忙接話,“長公子可在房中?”

“大姑娘?怎麼可能??”書童愕然望著,“傳聞裡大姑娘明明……”

“答話。”

戚白商難得冷顏。

著淺黃襦裙的女子明明是一副柔弱無害的清麗婉容,此刻的眼眸裡卻透出一種懾人的氣勢來,叫人不敢直窺。

書童下意識地指向門內:“在,在書房。”

“抱歉。”

話落,戚白商撥開書童,推門而入。

“哎等等,你怎麼能擅闖——”

書童被連翹攔在外麵,戚白商進了明間向北一轉,迎麵書盈四壁,浩如煙海。

而正對她的書架下,一道頎長身影端立案後,正提著墨筆,在一方黃綾麵的黃紙上落字。

黃紙刺眼,叫戚白商心裡一驚,暗道自己進來的不是時候。

——老師遊醫四方見多識廣,給她講過不少奇聞軼事,其中就包括如今各類紙張中,這類黃綾黃紙隻能用來公文上奏。

也就是說,戚世隱多半正在給聖上寫奏折,最是忌諱旁人叨擾時。

果然。

聽得闖入動靜,戚世隱寫完那一行才屏息收筆,厲眉橫來:“何事?”

那一眼淩冽至極,頗有幾分大理寺審案斷獄的酷烈。

戚白商心惱,戚世隱本就性子冷漠嚴苛,眾所周知,他是慶國公府裡包括老夫人與國公爺在內最難說話的一位——如今被她這樣打斷公事,怕是更難允準她所求之事了。

但箭在弦上,她隻能開口:“白商見過兄長,今日有一事,不得不來求兄長通融…………”

站在房門口,連翹緊張又羨慕地聽著房裡話聲。

她還是第一次聽她家姑娘這般語速焦急。也不知若是她出了事,姑娘是不是也會這樣……

房內,戚白商剛說明來意,還未求情,就聽一聲清冷單字擲地:“好。”

連翹愣住了。

就連書房裡,難能快語而有些氣不勻的戚白商也怔然抬眸:“…兄長?”

這就答應了?

說好的戚世隱嚴苛冷酷,最難說話呢?

戚世隱卻已歇筆,折起黃紙:“銜墨,即刻備車,前往琅園。記得帶上這些公文與筆墨,我在路上須用。”

“是,公子。”

戚白商來路上準備的滿腔腹稿,除了開頭,一個字沒用上,這會眼神茫茫然地望著那道朝她走來的身影。

某個恍惚裡,她忽然憶起了。

九歲那年,歲末冬寒,她衣著單薄羸弱地站在孤冷的落雪長街上,望著國公府那座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門楣。

彼時寒風中,也是那樣一道鬆形鶴骨的清臒少年身影,從馬車上親手將她抱下。他溫暖寬闊的手把她纖細幼小的手包在掌心。

然後少年牽著她,一同邁過了慶國公府那道很高很高的門檻。

【白商。】

【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兄長了。】

隻是後來時移世易,戚白商看慣太多世態炎涼,那番話,她早已忘了。

她以為他也忘了。

——

穿過了昔年雪裡的少年身影,早已及冠的戚世隱如今朝她走來,然後停在了她麵前。

望著呆怔的戚白商,他不由地輕歎了聲:“為何意外,不是喚我兄長麼?護你去琅園這點小事,兄長還是能做到的。”

記憶裡少年兄長的輪廓忽然清晰起來,他好像一直是這副不苟言笑、眉微皺著的模樣。

原來他不曾變過,也不曾忘。

“好,”戚白商鄭重而聲輕,“白商謝過兄長。”

——

“清晏哥哥,你要信我,當真不是我指使她下毒的……是那個賤婢無中生有,一定是她故意汙蔑我…!”

琅園,風荷雅榭。

征陽公主攥著謝清晏的袍袖,半身委在坐榻外側。隻見她發髻微亂,眼圈泛紅,淚漣點綴著她白皙的下頜尖,楚楚可憐。

而與她對坐的西側,原屬於戚家女眷的坐席裡,此刻正處於一片慌亂中。

臨時搭起的屏風圍著幾張坐榻與長案,繞過一圈,隱約可見裡麵幢幢身影,聲音雜亂。

琅園雖地處京中,但事發突然,當即能請過來的醫者並不多,長公主已下令調集了臨近的所有醫館大夫——

然而此刻有一個算一個,進去的醫者,用不了多久就束手無策地出來。

“廢物!全都是一群廢物!”戚家大夫人惱怒至極的聲音從屏風裡傳出。

就連北席的男賓客們聽說了此間事,也紛紛離席到雅榭中間的分席屏風後,翹首望著這邊情況,低聲議論。

謝清晏作為琅園主人,出了投毒之事,他臨席在情理之中。

女眷們本該退避,但此時借著無人暇顧,加上投毒之事未明,也就都各自留在坐席間,悄然打量著臨席的謝清晏。

一時堂中四方各有顏色,皆不相同。

“砰!”

又一個醫者出了屏風,卻是被戚家大夫人抬腳踹出來的。

“什麼叫不治之毒!庸醫!把他給我扔出去!”

庸醫被踹得撞翻了席,杯盤滿地狼藉。

謝清晏側身一瞥。

兩個訓練有素的侍女便上前,合力將那醫者扶起,帶離了席。

“……”征陽公主似是嚇得一栗,眼睫顫著仰頭去看謝清晏,苦苦哀求地望他:“清宴哥哥,你信我的,對嗎?”

她身側的貴女幫腔:“謝侯爺,您千萬莫和旁人一樣冤枉了殿下,她自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聽了這話,斜對坐席,一個著淺粉襦裙的姑娘忽然起身離席到了正中,朝謝清晏伏下:

“謝侯爺,請您給我阿姊做主!我今日親眼所見,午宴前,公主殿下就與那個胡人舞姬在荷花池邊會麵!今日投毒之事,分明是她妒忌謝侯爺向我戚府下帖,怕婉兒阿姊搶走了她心儀之人,這才指使舞姬下毒害她——”

“你胡說!!”

尖銳的厲聲撕破了楚楚可憐的哀戚。

征陽公主一改柔弱,望著堂中跪地的戚妍容,眼神幾近怨毒:“戚婉兒什麼身份!不過區區國公之女!我君她臣、我尊她卑!她也配和我相提並論?!我若要真心取她賤命,求父皇下令便是,何須——”

“征陽。”

一道散淡清冽的聲線,截住了征陽公主的話音。

那聲音來自她頭頂。

征陽公主臉色一白,想起謝清晏還在身畔,她忙扭過臉,聲音立刻輕了不知多少分:“清宴哥哥,我,我是被她氣急了,口不擇言。你知道的,我平日裡連鳥都不敢殺……”

謝清晏輕歎:“我自然信,隻是。”

儒雅隨和的聲線不疾不徐收住,像是在等什麼,那人偏首,眺向雅榭外。

征陽公主不解,正要跟著回頭。

“二皇子殿下駕到——”

太監的尖聲從風荷雅榭的闌檻外蕩入,如湖麵漣漪四散。

雅榭中一寂,眾人紛紛席地跪拜。

二皇子謝聰在隨從的擁躉下,闊步入內。

他一眼掃去,列席者皆叩首呼拜。除了征陽公主臉色難看地起身執了拜禮之外,唯有一道身影,如玉竹清挺,巋然屹立於一眾跪者中——

謝清晏執手在前,銀冠清冷,隻行了拜禮。

——得聖旨封賜,祀天之外,立而不跪,大胤獨一人得此殊榮。見了聖上亦然,更不必說他一個皇子了。

二皇子麵上焦急之色裡掠過去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沉。

又轉瞬即空。

“琰之兄長,何須多禮?”

隻見二皇子謝聰快步上前,彎下腰,連忙將謝清晏扶起:“此間事本宮已經聽說了。婉兒與征陽都是吾妹,今日爭風吃醋,卻鬨得琅園不寧,望琰之兄長萬莫責怪。回去以後我定好好規訓,不叫她們再為兄長生擾。”

端是一番情真意切、親和無拘的肺腑之言。

“琅園無礙,勞殿下掛心。”謝清晏卻似不察,應得波瀾不驚,隻意有所指地望向西側,“婉兒尚在昏迷,殿下勿太過憂慮。”

“……”

謝聰順著望去,對上了屏風圍欄前——他親姨母宋氏冷冰冰的臉色。

二皇子皺了下眉,隻是很快不著痕跡地換回了焦急神態:“多謝兄長提醒,瞧我,急得神誌不清了。”

他直身過去:“姨母。”

“二皇子殿下。”宋氏冷聲冷氣地再作拜禮。

——方才二皇子進來後左右不顧,連中毒的婉兒都未過問就直奔謝清晏而去,她從屏風出來便儘收眼底。

這會唯一的親生女兒性命攸關,她自然擺不出平日裡對謝聰的好臉色。

“婉兒可還好?”二皇子關切問。

宋氏冷怒道:“今日來的儘是庸醫!竟無一人看得出婉兒中的是什麼毒,更妄談用藥了!”

“姨母莫憂。”

二皇子彎下的腰身終於支起,他回顧身後跟來的那群隨從:“柳太醫。”

“臣在。”

“速入屏中,看看婉兒中的是何毒?”

“是,殿下。”

謝聰轉回,冷色抹去,他輕和著聲:“姨母放心,柳太醫雖年歲不高,但已是太醫司中最醫術了得的一位,有他在,定能保婉兒無恙。”

宋氏這才麵色稍霽:“謝過殿下。隻是,今日之事,萬望殿下給吾兒做主,不能叫她平白受此劫難!”

“自然,自然。”

二皇子歎聲:“都怪本宮,對征陽妹妹管教失職,竟縱她犯下這等大錯。姨母放心,今日回宮之後,我便將此事稟告父皇,請他……”

“二皇兄!”後席,征陽公主急切直身。

隻是一對上謝聰背身掃下的眼神,她又忙改口:“皇兄,我,我沒有讓舞姬下毒,是戚家人汙蔑我!這一定是戚婉兒自己的苦肉計——”

“放肆。”

謝聰不悅,“婉兒今日因你受難,你竟然還要反咬一口?”

“我……”

“殿下,請您一定為婉兒阿姊做主啊!”一旁的戚妍容聲量蓋過了征陽,仿佛一時情急失態,她竟是直接撲去了二皇子身前。

二皇子驀然向後避開,眼神沉冷地瞪了戚妍容一眼。

那一眼裡暗含警告,又似更有深意。

戚妍容伸出去的手就此僵住,一兩息後她哀戚伏地,哭訴道:“妍容可對天發誓,征陽公主與舞姬湖邊相會,當真是我親眼所見,若有一字作假,天打雷劈!”

“征陽,”謝聰皺眉回顧,“你還有何話說?”

征陽公主望著地上跪著的戚妍容與她身側的二皇子,自知糊弄不過去了,咬牙道:“我是吩咐了那個舞姬一些事,但我隻是要嚇戚婉兒、讓她當眾出醜,從沒有交代過投毒!”

謝聰搖頭歎氣:“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三弟就是太縱容你了,才叫你連琰之兄長的麵子都不顧,惹出這等大禍來。”

一聽這話,征陽氣怒至極,再顧不得禮儀:“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二皇兄你便是皇子也不能亂定我的罪!我定要向父皇告狀——你偏心外人、隻知道護著戚家!”

“一派胡言!”謝聰沉聲,“你若再如此失禮,我可真要替父皇和貴妃管教你了。”

征陽見求謝聰無望,哀聲轉向謝清晏:“清宴哥哥,你知道我呀……我怎麼可能在你的琅園投毒呢?你替我作證好不好,你告訴他們不是我——”

“……”

見征陽舍他而求謝清晏,謝聰眼底陰鶩沉底,他望向身後:“來人,將公主帶去彆院看管。本宮帶她回宮前,任何人不得進出。”

“是,殿下。”

“二皇——謝聰!你敢!我乃征陽公主!你們這些賤奴誰敢動我,我要告訴父皇——叫他將你們都砍了!!”

征陽公主發起瘋來連摔帶砸,逼得皇子隨從都無法近身。

而一旁。

謝清晏在一派亂景裡,踏雪踐玉似的施然走到了簷柱旁。

藏於柱後,董其傷正低聲回稟:“戚家大姑娘已經到了園中。三皇子聞訊後匆忙出宮,如今也在路上。”

堂內吵鬨愈甚。

征陽發瘋,謝聰假慈,宋氏怨毒,戚妍容哭訴……

謝清晏眉眼疏慵地望著這番場麵,幾息後,他薄唇微勾,似笑似嘲:“其傷,你看天家貴胄唱起戲來,是不是彆開生麵。”

“公子,戚婉兒隨時有性命之憂,”董其傷無奈,“要把那位戚家大姑娘直接帶到這兒嗎?”

謝清晏失了意趣,淡瞥過他。

用不著再多言,董其傷會意,轉身出了雅榭。

眼見女席這邊的場麵比謝聰的臉色還要難看,兩席議聲也越來越大。

謝清晏終於被吵得有些躁煩,舍步上前。

“夠了,征陽。”

“誰敢——”

征陽公主的聲音戛然停住。

回過神,她忙扶著歪了的發髻,哀哀戚戚地含淚看向謝清晏:“清宴哥哥,我當真要委屈死了,他們都來害我……”

“聽話。”

謝清晏抬手,似要撫過她額頂,隻是隔著寸餘,修長如玉的指骨便虛虛停住。

那人半俯低了身,眉眼清絕,入耳的聲線雅潤溫柔:“今日之事,待查明後,我自會為你做主。如何?”

“好……那我聽清宴哥哥的,”征陽擦了擦淚,破涕為笑,“隻要清宴哥哥信我便好,那些賤民說什麼,我才不在意呢。”

“……”

望著征陽公主一步三回頭地被二皇子近侍帶出去的背影,謝清晏斂去眼底溫柔意,神容散澹地徐直起身。

漆眸淡漠地燎過二皇子。

謝聰大約沒想到他會忽然看自己,眼底嫉厲之色收得倉促。

不過還沒等補救。

屏風後,剛進去的柳太醫神色慌張地擦著汗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了二皇子麵前。

“殿下!戚姑娘這毒……這毒……臣閱遍典籍,未曾見過!”

說罷,他先叩拜下去。

剛鬆快的宋氏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而謝聰更是從進到雅榭以來,第一次露出驚駭神色:“怎麼可能?”

他一把揪起跪地的太醫:“你掌太醫司,若是連這點毒都治不好,還要你項上人頭做什麼!?”

二皇子素來以禮賢下士聞名朝野,柳太醫還是頭回見他如此猙獰噬人的可怖神色,不由地驚住了。

“殿下,”身畔,有人波瀾不驚起聲,“京中貴胄今日皆列席琅園,莫失了皇家威儀。”

“用你教我什麼叫皇——”

二皇子陰鶩起身,怒火發作前,就觸及了謝清晏涼淡如霜雪的眼。

而謝清晏身後。

屏風旁,男賓客席的京中勳貴子弟此刻都望著他這兒,麵露驚色。

“……琰之兄長教訓的是,”謝聰改換臉色,“隻是若連柳太醫都無法解毒,恐怕京中再無人能救婉兒了!”

謝聰額頭見汗,心念急轉。

若婉兒死了,那誰來替他結謝清晏這樁親——

“未必。”謝清晏聲輕,渺然如霧。

“什麼?”謝聰正要追問,身後響起聲陌生而清泠的女聲。

“容我一試。”

“——”

滿堂眾人回身,望向雅榭入處。

淺色襦裙的女子戴著帷帽,裹著白紗的左手提了隻藥箱,她緩步踏上雅榭外木階,身影一點點清晰顯現在眾人眼底。

低議聲裡,謝聰皺眉,眯眼打量來人:“何人藏頭露尾?”

“一介醫女,不敢汙殿下尊目。”

進到堂中的戚白商匆匆行了拜禮,隔著白紗,她擔憂地望向屏風後,“民女得奉良師,對解毒之事有所涉獵,懇請殿下容我救治婉兒。”

“荒唐!”

跪地的柳太醫丟了顏麵,正無處發泄,聞言冷嫌睨來,“女子懂什麼行醫治病?我通讀醫書亦不得法,你一個女醫還敢妄言!殿下,絕不可容她胡作非為,再害了戚姑娘性命!”

謝聰隔著白紗審度:“附近醫者都尋來了,多試一次也無妨。隻是姑娘藏頭露尾,確難叫人取信……”

二皇子停頓,回身看向謝清晏:“琰之兄長,她是入你府院,莫非,你認識?”

“……”

眾人目光圍拱上來。

謝清晏處之淡然。聞言,他漆眸瞥過戚白商帷帽下的雪白圍紗。

停了數息,“不識。”

“——”

纏著白紗的左手驀地握緊,死死捏住了藥箱。

戚白商咬唇睖向了謝清晏。

明明對方看不見她眼神,卻是瞬息後,那人便像有所察覺般側眸望來。

隔著輕紗相持下。

兩人間空氣猶如凝滯。

終還是幾息後,謝清晏溫聲垂眸,似是輕言自語:“柳太醫,婉兒之毒,拖下去可傷性命?”

“……!”

戚白商眼眸一顫。

今日控局之人明了。

請她入甕者,就在眼前。

她死死盯著謝清晏:“隻要我摘下帷帽,你就容我救治?”

謝清晏驀地抬眸,眼底隱瀾。

他辨不清聽她顫聲作問那一刻,心緒為何如此不寧。

謝聰自以為戚白商是問他的,皺眉答:“本宮一言九鼎,請醫者自明。婉兒身畔,不能容身份不明之人入內。”

戚白商卻未語,隔著圍紗一動不動地睖著謝清晏。

刹那後。

謝清晏眼底終於掠興意:“聽殿下的。”

“…好。”

戚白商放下藥箱,裹著白紗的左手抬起,繞指一勾,拉開了脖頸下的帷帽係繩。

而此刻,宋氏疑惑不定的神色,終於在望見帷帽女子左手上裹著的白紗時,駭然驚醒。

是戚白商!

“不行!”

宋氏慌忙起身,不慎踩著裙裾而狠狠向前撲倒,手卻猶然伸向堂間女子。

她憤怒又驚恐地阻攔:“不許摘——!”

刷。

雪白帷帽脫下,掀起青絲如瀑。

那張冠絕上京的容顏這一次終於再無遮掩,曝露在了上京所有勳貴子弟眼中——

姝妍絕豔,出塵若仙。

滿堂一瞬死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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