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寧致遠合上德國著名哲學家弗裡德裡希·尼采的《善惡的彼岸》,陷入了沉思。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寧致遠心想,我們每個人,在長時間麵對或思考某些負麵或困難的事物時,你可能會受到這些事物的影響,甚至可能會逐漸變得與這些事物相似。
他覺得尼采通過這句話想要傳達的是,人們在麵對生命中的挑戰和困境時,需要保持警覺,避免被困境所吞噬,同時也提醒人們要正視人性的複雜性,避免在追求或對抗某些極端的事物時,自己也變得極端,就像那個要去屠龍的熱血少年一樣,到最後自己也變成了惡龍。
這兩年來,寧致遠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變了,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冷血,越來越不知滿足,越來越屈服於內心的欲望。
起初,他決定和f先生合作,剛開始時是很順利的,入股的第一家店,拿到的第一份利潤,都讓寧致遠感到滿足與自豪,滿足的是賺到了更多的錢,自豪的是自己的專業價值得到了體現。
但是到後來,越來越多的矛盾開始顯現,手上的資源和手上的客戶的關係,就如同僧多粥少,人人都能吃飽是不現實的。寧致遠突然間覺得,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永恒規律的話,那供需關係肯定就是其中一條。供不應求,則必然導致特權的存在,而特權的背後是利益,利益的背後是金錢交易,金錢交易的背後又夾雜了無數種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寧致遠突然覺得自己變了。
第一個變化是寧致遠自己身上的。他越來越心安理得的拿錢辦事,當然這沒什麼可怕的,俗話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隻要事情辦好了,額外的付出拿點酬金也是情理之中。可怕的是他不知不覺的在主動創造讓彆人拿錢辦事的情景,而且這個情景並不是完全建立在真實情況之上的。
比如關於門店的運營,公司有相應的核查標準及違反標準後的處罰措施,他有時會以公司的名義對不合規的門店開具處罰單,但一些比較熟絡的客戶,他們是願意直接將罰款給寧致遠本人的,站在客戶的立場上考慮,先不說在金額上可以有浮動的空間,這種做法最起碼可以增進下雙方的感情,也省去了打錢給公司的麻煩。
當然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你到店裡去檢查,你可以按公司製度開處罰,其實你也可以不管不問,畢竟公司不會二十四小時盯著門店,核查結果在他那裡有很大的自主權,你“故意”要上綱上線,客戶也隻能忍氣吞聲,畢竟違規在前,這是是實實在在的。實業不易,風險自不必多言,要人在店裡付出很大的精力去提升營業額,賺的都是辛苦錢。
有一次,寧致遠去到一家店裡,這家店離寧致遠的辦公區域很遠,店裡是老板娘自己在經營的,估計是寧致遠手下的人不常去或者過去沒有特彆明顯規律的緣故,很明顯老板娘不知道寧致遠會來,寧致遠核查下來,店裡一塌糊塗,不處罰下公司的影響力就蕩然無存了,處罰的話按標準罰款是不小的數目。寧致遠按部就班的跟老板娘說著公司的標準以及她違反的事項,並及時進行了相應的培訓和改進。
老板娘很是熱情,看到寧致遠來,懷著孕還出去到小賣部裡去給他買飲料,到最後,寧致遠象征性的開了一些罰款,能看出來老板娘很是心疼的,說這罰款一交兩天就白乾了,她說她不懂的打到銀行卡啥的,就會取現金,寧致遠看著她拿銀行卡挺著肚子悲傷地外出去取錢的樣子,有點於心不忍,他心裡清楚,這個錢一旦給了現金,肯定就進入了寧致遠自己的口袋,他突然間覺得心裡很不好受。
內心深處的感受是複雜的,難以理清,是同情心在作祟?還是覺得自己喪失了最起碼的道德底線?
麵對這種心理的掙紮,寧致遠不能說是痛苦,也不能說是不痛苦,反正就是很複雜的情感,仿佛有東西在在內心擰來擰去,很不好受,但每次他都沒有在中間製止過或者主動結束過類似的情形,在金錢落入他口袋之前,有無數個節點寧致遠是可以選擇不這樣做的,但一次都沒有,他內心再難受,再覺得不對不道德,他都將事情進行到了最後,不管彆人的悲傷,不管彆人的辛苦,所有的這些,都不足以讓他收手,對金錢的渴望讓他迷失了自我。
他想著同情歸同情,金錢是金錢,哪怕不心安理得,錢還是錢,哪怕他麵對著銀行卡上的一串數字毫無感覺,寧致遠也還是會經常去查查看,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像個吸血鬼一樣,隨時準備發現目標,趴上去大吸一口。
第二個變化是寧致遠對於客戶的感受變了,徹底沒有了公平對待的心態。
如果說他跟f先生關係好,自己找到的位置和他一起做也沒什麼可說的,但是發展到最後,他連老客戶中意的位置也慢慢都給了f先生去做,主要原因無非是f先生每家店都會給他幾萬塊的酬金,這讓寧致遠對於不給酬金的客戶產生了反感,當然他心裡知道這是不對的。
集團公司正常的工作流程就是做好你的本職工作,按公司的要求進行管理,不存在什麼額外酬金的問題,總不能客戶要正常開店都要遭你反感吧,但在和f先生合作久了之後,有些客戶在寧致遠眼裡看來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他打心底裡討厭和不耐煩,不知不覺就有了鮮明的對比,這個位置我給彆人做明明可以拿個幾萬塊錢的,憑什麼給你?
寧致遠覺得有酬金的位置,他可以心甘情願的做些超出自己工作範圍內的事,比如約房東談房租,比如利用自己節假日的時間去好好掃掃商圈,尋找合適的具體門店,畢竟門店轉讓率沒有那麼高,尤其在核心商圈,想要拿到核心的門店就要花很大的功夫,耗時耗力是難免的。
也許正是這樣,寧致遠覺得他拿的錢又有些合理之處,畢竟尋找具體門店還是由客戶去做的,按公司流程他也就是幫客戶去評估下客戶自己找到的門店合不合適,而不是把客戶自己尋找具體門店的工作也做了,那既然做了,拿點工資外的傭金也是正常。
就這樣,寧致遠合理化了自己收受酬金的性質。隨著越來越多的酬金收入囊中,寧致遠對酬金的要求也水漲船高,他越來越不容易滿足了,他想儘可能多的拿到權力範圍內的每一分錢。
漸漸的,他不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不適,反而糾結起了酬金的數額大小,每次拿到手的酬金本來應該很開心才對,但是並沒有,他說了個酬金的數額,隻要客戶答應了,寧致遠的第一反應不是開心多了筆額外收入,而是感覺自己要的少了,應該多要一點的,多說個萬兒八千的客戶也會答應的,然後他的第一反應變成了自己少拿了錢,而懊悔自己之前為什麼不多要些,光是這一件事,能讓寧致遠懊悔好幾天。
寧致遠看著電視劇《天道》裡男主人公的話:“資本的原始積累階段常常伴隨著一些不道德的手段,無論是福特,洛克菲勒還是比爾蓋茨在創業初期都使用過這些手段。人生就像一盤棋,要想成為世界級人物,就必須擁有創造力和違反規則的能力,因為規則的建立往往是為了創造巨大的利益。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超過這個限度人就會崩潰…”
多年以後,他會猛然間意識到,當時的自己,隻盯著前半部分的話蒙眼狂奔,卻忘記了後半部分的潛在風險。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